正是扶桑神话里,最强的寡妇,女鬼加美子!
加美子乌黑的长发凌空漫舞,浑身上下的裹尸布条,在狂风中撕扯出枫红色的乱线,恍惚间竟跟神女的飘带没有区别。
但她不是神女……她是索命的恶鬼,她出刀就是为了敌人的毁灭!
加美子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若是以藏在场,定能知晓,先前加美子斩断他的骨质太刀,只不过是母亲对孩童的怜悯……女鬼加美子的一颗心,仍是小小的海边村姑,只是她的刀锋足以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则斩坚!!
扶桑文化并不严格区分刀剑,神剑“天丛云”是一把一人多高的野太刀,跟气魔的体量比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寸小小的刀片。
但它的威力肉眼可见——抓住稻荷宫司的触角,皆被加美子一刀斩断!
稻荷宫司惊道:“你……”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亲手把你封印在了天御神社么?
……你,你……难道不恨我么?
加美子的神识撞进了稻荷宫司的脑海里:“闭嘴!蠢狐狸!”
若是世上,谁有资格骂稻荷,那也只能是加美子了。
千年以前,加美子还是个小村姑,她上山捡拾柴火的时候,路过了猎人的陷阱,发现那粗陋的机关,居然真的夹到了一只蠢狐狸。
蠢狐狸被小村姑救了,嘤嘤嘤地撒娇,居然还不怕人,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小村姑给了蠢狐狸一条活鱼,不耐烦地把它扔出了村子:
“闭嘴!蠢狐狸!”
后来,蠢狐狸修炼成形,化成了一个清丽绝伦的雪白女子,被世人尊为“稻荷天狐大神”;
小村姑却被丈夫抛弃,孩子又葬身蛇腹,绝望中捡拾到了神剑“天丛云”,却引来了当地贪婪的领主,领主手下的武士抢来了“天丛云”,把小村姑绞死在了红枫树上。
至此,加美子的怨魂,无法被任何神佛超度,堕入修罗道,化身索命厉鬼。
女鬼怨气缠身,在当地村落作恶,惊动了稻荷天狐大神。稻荷天狐大神以大桔梗印,将女鬼封印在了远方的佚落妄岛,又命令信徒在上面盖起了“天御神社”,一代又一代的神官和巫女,日夜诵经念佛,渡化女鬼的怨气。
真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加美子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她之所以臣服于云雀,除了畏惧她“天眼”之身外,也是想跟过去看一看,那个自我感动的蠢狐狸,还活着没有……
触角齐断,稻荷下坠,她太虚弱了,妖力不足以支撑巨大的狐身,重新变成了一只血迹斑斑的小白狐。
加美子伸手接住了小狐狸。
——好在,加美子来的时间,就跟她们初见时一样凑巧。
加美子仅剩的一只眼睛,悲哀地垂着目光,打量着怀抱里蜷起的小小白狐。
加美子的神识问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人?他们多贪婪,多自私,多冷酷。”
为什么要为人类,做到这个地步?
“生民……”稻荷气若游丝,“生民……和辜……”
生民,和辜?
好一个,生民和辜。
真不愧是,稻荷天狐大神,能说出的话。
加美子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怨气太重了,这张脸青白阴森,笑起来只会更加狰狞丑陋。
但此时此刻,千年女鬼的表情,居然是悲哀而破碎的,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流下汩汩的血泪来。
“走吧……”稻荷的神识,断断续续的,“我要死了……就算你有天丛云……你也打不过它们……”
稻荷就要死了。她的伤势太重了,任谁也救不回来,也许她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碎成悲哀的晶尘和空无。
“加美子,走吧,不要再恨了……”
稻荷抽搐起来,加美子能感觉到,白狐身上的妖力,正无助地逸散在风中:
“去你觉得开心的地方,去做你觉得开心的事,不要……不要再执着于报复了……”
加美子,你的怨恨,不让你痛苦么?
走吧。
走吧,去海的尽头,去地的尽头,去天的尽头。去找一个你觉得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去结识你的鬼魂同伴,去开心地生活。
仇恨一个巴掌大小的地方,仇恨一群朝生夕死的人类,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南地北,你魂魄一缕,来去都自由。
加美子垂眼看着她。
白狐哆嗦起来,她失血过多,此时开始冷了,只是加美子是女鬼,女鬼的身体冰冷刺骨,就算加美子抱得再紧,稻荷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天地苍蓝,群魔乱舞。渺渺的女鬼,抱着小小的白狐,跪坐在世界的正中。
加美子轻轻唤她:“喂,稻荷。”
白狐只是依偎在加美子的心口,再也没有了回应。
加美子轻声道:“稻荷天狐大神,你最喜欢的小公主来了,你不起来看看么?”
稻荷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但是加美子能看见,加美子能听见,在她的身后,机栝连响,旌旗连云。
——辉夜公主真的来了。
原本种遍整个国家的红樱树,陡地向上窜了十米有余,像是折叠在一起的人偶肢体,猛地舒展开自己的关节,原木质地的身体里露出一排漆黑的孔洞。
若是云雀在场,定会一眼认出,这是扶桑偃师大器“千本樱”,能在深海中击穿巨鲸的海下炮/弹。
这便是稻荷说的“那件东西”,而辉夜公主真的做到了,在短时间内全部启动它。
木屐声响起,镜心秋月一身白衣绯袴,手提镜心春水的佩刀,镜心刚披甲覆面,紧随其后,身负两把家传古刀。
他们走上了战时临时上升到高处的朱红楼宇。
这是将军的御座,真正的天守阁,用于俯瞰整个战场的平台。
方才事态十万火急,镜心春水亲自指挥调度,归墟海阀的开启与抽水,而临时坐镇的大局的,只能是十六岁的辉夜公主,镜心秋月。
秋月仍是一身白衣绯袴,与巫女们的尸体一样打扮,已然证明了辉夜公主,紧随稻荷神社玉碎的决心。
公主和稻荷拉过钩,她一定会救稻荷的。
这是两个女人的约定,即使有成百上千的气魔等着她,秋月也会如约赶来。
就算站在天守阁之上,秋月也只能仰起头来,与千万气魔对视。
一方是天灾,一方是人事,再威风凛凛的偃师机关器,在气魔大群的面前,也显得像是小孩的玩具。
渺弱、可怜、儿戏。
秋月冷冷地看着它们。
她心里本能地害怕,没有人面对气魔,不会产生胆怯的情绪。只是国民看着她,将士看着她,偃师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小小的少女,站在天守阁之上,那么她就是主心骨。秋月的一根脊梁,要撑起扶桑人的士气。
这就是兄长大人面对的压力吗?
秋月恍惚着理解了,镜心春水面对的,原来是这样的世界吗?
她不能怕,不能哭,不能任性,不能掉头就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所有人都跟在她的马后,期待着镜心家的辉夜公主,能带扶桑杀出一条生路来。
秋月站得笔直。惝恍间,她像是突然长大了好几岁,一身矫揉造作的毛病,尽数从这个女人身上剥离下落,露出磐石一般坚毅的面孔来。
唰!
她抽出兄长的佩刀,这是镜心家的象征,也是扶桑如今的权柄象征。
秋月单手握刀,刀尖向天,冷声厉喝:
“诸君——!!”
她气势十足,武士们齐声山呼,回应他们主君的豪情!
只是不同于往昔的主君们,公主的声音通过偃师机关,回荡在军阵之中的,并不是什么豪情万丈的壮语:
“我们的身后,是我们仅剩的故乡。”
“我们的身前,是难以想象的大敌。”
“诸君,此战定然凶险万分,不啻于以卵击石。”
武士们面面相觑。
军阵骚动起来,公主殿下是吓傻了么?居然在天守阁,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
也是,辉夜公主才几岁呢?小小的少女,看见狰狞的巨怪,怎么能不害怕呢?
要让瑟瑟发抖的少女去指挥他们打仗吗?
这个国家真的要完了吗?
镜心刚眼皮狂跳。
这跟他写的稿子对不上,就算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公主殿下也应该往好了说才对……
不然、不然还有谁愿意抵抗呢?
“——那么!”
秋月陡地提高了声音,她的呼喝像是一道惊雷,盖过了军阵的骚动:
“敌人会看见什么?”
“会看见我们的扶桑,只有一群抱头鼠窜的懦夫么?!”
“会看见我们的家园,只有一群胆小如鼠的狗贼么?!!”
众人皆是一静。
“不,不是的……”
秋月深吸一口长气,公主的胸膛,像是贲发的火山,这一刻的镜心秋月,好似金刚怒目:
“敌人只会看见,英雄的亡魂,勇者的尸骸!!”
三军沉默片刻,既而爆发出沉雄的吼声!
气魔大群压境的绝路,反而催生了武士们背水一战的决心,将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偃师机关器“千本樱”燃烧出耀眼欲盲的强光,照的整个海下扶桑,犹如神话中的高天原一般,璀璨夺目,光彩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