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错了。”黄鹂纠正自己,“——是‘合并’。现在她也是我的姐姐,不是你们认识的……哦,叫什么来着?招弟?”
她似乎被这个名字逗乐了,发出了银铃一样清脆的笑声。
苏锦萝的心陡然跌至冰冷的谷底。
一切都说通了。
为什么黄鹂称百灵为姐姐?
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也从不相识,哪来的姐妹之称?
——这是因为,灰发绿眼之人,都是“天”的造物,都是人类的身体、气魔的本质。因此,称呼一句“姐妹”,又有什么问题呢?
而且——
照现在看来,“姐妹”之间,思维是“一体”的。饶是盛昭缇这般的高手,也无法抵御来自神识本源的“合并”:
黄鹂和盛昭缇都是“天”的一部分。只要黄鹂愿意 ,她可以把自己的意识,取代盛昭缇原本的意识。
或者说,盛昭缇本人,被“合并”为天的碎片中了。
而黄鹂大费周章,要夺得云雀的原因,此时也不言自明:
——黄鹂无法通过合并盛昭缇的手段,来“合并”云雀。
黄鹂无法吞并云雀的意识,让云雀也想黄鹂所想,忧黄鹂所忧。这本来就是一块不听话的碎片,理应被强行回收,而且——
盛昭缇不是来了么?
黄鹂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兴奋得两眼发亮,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尽如她意。中间那些不愉快的小插曲,面前这个讨人嫌的女人,她都不会在意了!
因为——所有人,都要死啦!
苏锦萝的眼泪,终于冲出了眼眶:
“……师父,你五十岁的生日,是不是今天?”
灰发绿眼之人,年过半百之日,必会变成气魔。
当时远在高丽皇宫,灰发绿眼之人禧贵妃南珠,被高丽王吞噬,因此是高丽王变成了半气魔。但饶是如此,就算是一尊半气魔,也差点毁灭了整个高大丽皇城——
那么,盛昭缇变成的气魔,又会如何呢?
黄鹂咯咯地笑了起来……
唰!
一道冷光似洗月霜华,自后向前,贯穿了黄鹂的嘴,把她重新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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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吵死了。”
一道宛曼的身影,出现在长夜尽头。
来人银白头发,猩红竖瞳,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银白的鳞片;她一击得手,轻盈落在屋檐上,全身呈出奇异的匍匐状,像是蛰伏在草丛中的柔软白蛇。
来人长腿柔软至极地向前倒钩,龙族特有的狰狞足爪,卡住了一柄金光闪闪的粲然长剑——刚刚那道惊艳耀眼的金光,正是这把刀兵的流灿剑影。
正是白龙绵绵!
绵绵拔出这柄长剑,嫌恶地把黄鹂踢到一边去:
“怎么这人半截儿了还会说话?有没有人管啊?”
躁烈的马蹄声随之追上了绵绵。跟着绵绵的,正是她的相好盛临城,盛小将军盔甲染血,单手持缰,怀里还抱了个垂髫年纪的小女孩。
如果苏锦萝还有心思看一眼的话,一定能认出来,那正是明空公主。
“别乱跑——”盛临城皱眉呵斥绵绵,旋即才注意到在场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母亲?”
怎么大家都聚在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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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耳边嗡地一声:
她想起了应龙做过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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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缇将死在最亲近之人的刀下。
这个最亲近的人,不就来了吗?
第208章 、说第二百:预言.招弟之死(上)
云雀打从心底看不起应龙这个逼, 他就算有经天纬地之能、毁天灭地之功,也只是个搞霸道总裁强制爱的下/流货色而已, 委实不是个东西。
但预言一事, 是在华胥秘境时,应龙的将死之言:
“你要小心身边的人……”
——盛昭缇将死在最亲近之人的刀下。
云雀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密涔涔地浸透了绿罗衫:
现在看来, 盛昭缇的至亲之人,不是应龙, 不是李拾风, 不是苏锦萝……
而是她的亲生儿子,“漠北雪蛟”盛临城么?
啪嗒,啪嗒, 啪嗒。
鲜血顺着石砖裂隙四下分流,蘸血的马蹄踩出一路的鲜红足印。
盛小将军策马疾驰而来, 身前侧坐着一位懵懂幼女, 平额发、银华胜、垂环髻,藕荷色的襦裙被战火燎烧,焦烂的裙摆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脚,脚踝系着叮当作响的银铃。
薄磷眼皮一跳:这他妈不是明空公主么?
但眼下没人在意这是明空公主还是明地公主。
静、静、静, 死寂胶着成坨,只有银铃还在随风摇晃, 叮铃有声, 诡异至极。
已知:灰发碧眼之人, 五十岁后,会变成气魔。
又知:盛昭缇正是灰发碧眼之人, 今天又适逢五十岁的寿辰!
云雀的脸色比死了三天都要青白:
按照应龙的预言, 盛昭缇应该是在变成气魔之前, 被盛小将军击杀。
但问题在于:
她是盛昭缇。
且不说她变成气魔是何等末日光景,盛昭缇就算还是人类,在场有谁能打得过她么?
——盛昭缇可是一枪瞬杀了苏丹尔答的!
(*注:苏丹尔答,苏罗耶大元帅,于炎虎关一战,被盛昭缇一击贯穿,当场殒命。首次出场于《说第七十四:复仇.绯红天棠》,章节号79。)
“娘?”
盛临城被女鬼似的盛昭缇吓了一跳,又注意到众人便秘一般的神色,心情不安又茫然,眼皮已经跳了起来,“?”
大家怎么都聚在了一起?
盛临城距离薄磷最近,偏头看他,薄磷抿着唇,似笑非笑,移开了目光。
傻子。
……一般,这种众人到齐的场合,要么是结婚,要么是下葬。
“黄鹂。”
兀地,云雀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不愿意尬在这里。眼下情况可不是什么罚站的场合,黄鹂耗得起,云雀等不及:
“你在拖延什么时间?”
——风卷尘息之刀,斩灭灰发碧眼之人,究竟会发生什么?
黄鹂计谋已然得逞,却依然在这打嘴炮,难不成是真稀罕,躺在地上跟他们几个聊闲天么?
似乎是在回应云雀的猜想,被绵绵踢去一边的黄鹂,突然抬起头来。
她本就断成了两截儿,面朝土,背朝天,此时不借用任何外力,只是脖颈猛地仰了起来,露出一张傲慢的笑脸。
惊悚又滑稽。
薄磷心觉不妙,手腕一翻,蓝桥春雪震出一声锋锐的低吟,此时黄鹂突然张嘴,发出了一声诡异至极的……
嗯?
黄鹂没再冷笑,也不再讲谜语,而是发出了一声——
歌声。
饶是薄磷这种见多识广的,也觉得汗毛纷纷上竖。断成两截儿的黄鹂,居然发出了一声空灵而幽远的吟哦,惝恍间仿佛又回到了洪荒亘古,部落祭司向天祈祷雨水,旷野间回荡着原始而诡秘的旋律。
薄磷眼皮一跳,无端想起,先前半枯翁所说,李拾风在炎虎关避祸时,曾受仙人抚顶,顿悟天机:
“云雀在华胥国唱歌”。
虽然不知道仙人这事儿是否属实,但预言这事确有存在,只是这半枯翁的描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差错:
昭王领悟的这句天机,并不是云秦官话,而是由苏罗耶的古文字翻译而来。云雀不懂古苏文,故而没怎么联想,但是薄磷常年行走江湖,见过的苏罗耶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能读懂一些古苏文的。
在古苏文中,“云雀”这个词,其实是一个泛泛的概念,形容一类善于歌唱的鸟儿:
比如,云雀鸟;比如,黄鹂鸟;比如,百灵鸟。
在苏罗耶的古文字中,它们都是一个词。
是以,这句预言,亦可翻译为:
——“黄鹂在华胥国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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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句预言,从一开始就跟云雀无关……而是指灭世的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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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心头一紧:“——绵绵!”
绵绵倒也不聋,她也听见了黄鹂的动静,此时她距离这厮最近,浑身龙鳞应激般竖了起来。
在东海白龙的耳中,这不仅是简单的吟唱,更像是在她的东海家乡,万万里的烟波浩渺之中,万万丈的接天狂浪之下,超绝凡常的深海巨物呼唤同伴的缓歌慢吟。
这种歌声在渔人耳中,被称为“鲲歌”,人们认为这是巨鲲寂寞的吟唱;
但白龙绵绵清楚,这并非是用于玩乐的歌声,而是一种极富韵律的语言——这是鲲于大洋的一端,呼喊另一端的同伴!
“——云雀姐姐!”
绵绵猝然惊醒,惊叫出声,“当心这女人,她在呼唤同伙!!!”
同伴?
云雀听闻至此,也是愣了一下。
黄鹂拖延时间,是在摇人?
眼下浆尸肆虐,上京大乱,空气中酿着浓腥的死与血。黄鹂出场之时,便一招干翻了云雀,召唤的诡子薄磷,牵制住了在场众多高手,她怎么还需要摇人?
“笨,”闻战低声道,“……皇宫的还没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