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但李拾风朗声大笑起来,仿佛楼烦真的十分幽默。
岁月交迭,时局变更,如今楼烦和李拾风,这两位在北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昔日大敌,竟然和和气气地坐在了同一张长桌的两边。
“北极凝已经起疑了,”楼烦沉声道,“下次别教小竹筱说这么危险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拾风悠悠地摇头晃脑,“北极凝大元帅,一直都怀疑着小夫人。”
啪!
李拾风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睛。
楼烦霍地起身,抬手拽住了李拾风的领子,面无表情地把他扯到近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
“——别.把.小.竹.筱.扯.进.来。”
“楼烦大人,”李拾风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楼烦闻言一静。
“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为了整个东陆的存亡,我们在阻止云秦和苏罗耶再次交战。”
李拾风的眸光清冷而锐利:
“楼烦大人,容本王再次提醒你——如果此举失败,谁都要死,谁都会死,谁都必死!包括你的小夫人,包括你的国家,包括你珍视的一切!”
楼烦不由得松开手。李拾风一抖衣襟,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楼烦大人做好觉悟,我们再继续谈吧。”
李拾风起身告辞。楼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问道:
“昭王殿下,你这辈子,有没有不聪明的时候?”
李拾风脚步一顿,沉默片刻。
“楼烦大人,云秦有一句古话……”
他向层层挂毯掩映着的走廊深处走去,像是一抹孤独而伶仃的白影子: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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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皆苦,有情皆孽。
——世上,唯有动情者最傻。
李拾风闭上眼睛,记忆回到了遥远的从前,那座腐烂发臭的皇城里,锁着一位稚嫩又惶惑的小小皇后。
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太后了。
……
“你骗我,你一直都骗我!你说过我要娶我,又骗我嫁给陛下!你说过要带我走,又骗我参加新政,把整个唐家都赔了进去!”
……
“我不想要这些……朝辞……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些……”
……
“朝辞,朝辞,——朝辞!”
“昭……昭王殿下。”
“哦,你.叫.李.拾.风?”
李拾风突然睁开眼,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他……他做过太多错事。
他……他时日无多。
就让他……就让他在这风烛残年的末尾,给小糖……给唐水烛……给太后,留下最后一份大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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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秦,上京,城西。
云雀难得地过上了合家欢的日子:闺蜜孩子热炕头,老公厨房包饺子,好一副新社会地主婆压迫长工的残酷画卷。
薄磷本就是苦出身,干什么都手脚麻利,贤夫良父的角色对他来说刚好是专业对口。薄磷这双拿着蓝桥春雪的手,居然能把饺子包出好几个花样来,把闻战闻铠父女看得一愣一愣的。
“别看了,”薄磷拍了拍闻战的肩膀,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你可以把铠哥儿嫁过来,给我家八哥做童/养/媳。”
闻战大怒:“滚!!!”
闻铠倒是不害羞,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是在认真考虑。
闻战细思极恐,怫然大怒,把闻铠打出了厨房。
薄磷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闻战怒道:“我看八哥入赘正好,炎虎关风水养人得很!”
薄磷倒是不愤怒,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是在认真考虑。
薄磷探头朝主屋道:“雀雀,不如我们把八哥——”
闻战细思极恐,怫然大怒,把自己赶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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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先后失去闻铠和闻战两个劳动力,云雀从炕上磨磨蹭蹭地穿好了鞋,偷偷摸摸地溜到厨房去帮忙。
薄磷见云雀悄咪咪地进门,扬了扬眉毛,低头往云雀脸上亲了一下:“就饿了?”
云雀为自己的贤惠而感到骄傲:“来帮你的。”
薄磷大受感动:
“——乖,去,坐好。”
云雀莫名其妙地在角落里坐好了:“然后呢?”
——我要怎么帮你才好?
薄磷抬手从高柜子上拿了一盘点心,往云雀怀里一塞:“看着。”
云雀:“……”
噗噗噗噗噗噗!!!
“这是你的损失!”云雀恶狠狠地嚼着点心,腮帮子撑的鼓鼓囊囊,“男人,你拒绝了一个十一钱大偃师的帮助!”
“得了吧,”薄磷翻了个白眼,“你做的饭,哈哈。”
“哈哈”两个字用得精妙绝伦,云雀感觉到了巨大的嘲讽能量,愤怒地鼓着腮帮子向薄磷吐泡泡:
“噗噗噗噗噗!”
于是乎,云雀抱着一盘点心,看着薄磷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灿亮的烛火落在薄磷眉眼上,云雀几乎能看见岁月,从薄磷的指间安静地流淌而过。
窗外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声,云雀好奇地探出脑袋去,上京居然下了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细细碎碎,碎琼乱雨覆盖了天与地,安静美好得像是一场幻梦。
云雀一时间有些恍惚:
云雀见过刀山火海,云雀经过惊涛骇浪。她本以为自己天生命贱,配不上阖家团圆,配不上平安喜乐,只能做刀尖上挂着的一滴血。
……原来“罗刹鬼骨女”,也能有这样的好日子么?
薄磷突然道:“雀雀,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
云雀怔愣了片刻。
她记得。
她怎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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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
薄磷本来正无所事事地盯着街头看美女,眸光突然一凝,整个人精神抖擞地支棱起来,活像黄鼠狼终于找到了拜年的鸡:
来了来了来了!饭来了——哦不是,人物目标扛着人头过来了!
他伸手在窗棂上一撑,整个人轻盈得像是贴着云巅掠过的鹰隼,一纵凌风而下,落在地上时悄无声息。
他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把束发的黑布条儿往眼睛上一系,江湖骗子正式持证上岗,向着任务目标溜达过去:
“小美人,算命不?”
灰头土脸的女孩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小小声地问:“……多少钱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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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我满心都是阴谋和功利,只是想利用你。”
薄磷低头切着饺子馅,他刀工精湛,每一刀的力道都无比均匀:
“……雀雀,我是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
云雀轻声问道:“没想到什么?”
薄磷乐了乐:“没想到我们会结为夫妻……”
没想到,我竟是如此爱你。
我甘愿收刀归鞘,做一介凡常布衣,把自己拘在这方寸天地间,和你一起看着岁月安静地流过去。
白首不离。
夜雪涔涔,万家灯火,最是岁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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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霍地起身:“肘,跟我进屋!”
薄磷吓了一跳:“皇上,你又有何圣旨?”
云雀原地蹦了蹦,感觉自己活力充沛:“我们不是好久没同房了?——走,跟我上炕!”
薄磷:“……”
薄磷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云雀大偃师实乃云秦反矫第一人,你说风花雪月,她说同房上炕,西厢记放他手里都能演成金瓶梅,真是让人没什么想法。
“去去去,”薄磷赶她,“闻战和小苏将军都还在呢,你别跟我耍/流/氓啊。”
云雀不满地鼓着腮帮子:“……”
薄磷诚恳道:“你都当娘的人了,成熟一点,长个脑子。”
于是云雀狠狠地踩了薄磷一脚,薄磷嗷地一声蹿上了房梁:
“你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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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云雀一脸不满,和端着一大盆饺子的薄磷走出了厨房。
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八哥兴奋地挥手:“呜呜呜哇哇哇——!”
苏锦萝奇道:“八哥这是在说什么?”
亲爹薄磷冷静地翻译:“他在犯傻。”
苏锦萝:“……”
八哥:“嘤。”
薄磷的劳动成果足足摆了一整桌,闻战夫妇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贤惠,云雀这个宝才,还真是捡到鬼了。
众人围着圆桌坐下,薄磷端着酒杯,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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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仿佛是上万吨黑/火/药齐齐爆/炸,毁天灭地的巨响猛地吞没了四合院!!
若有人从上京天都的上空往下看,定能看见一座座巨大的肉山,从这处四合院的地底钻了出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
瓦石乱溅,尘埃飚涌,房屋坍塌,大地轰鸣!
苏锦萝从大团大团的尘云中飚射而出,在凌空翻转着稳住了自己的平衡:
“大家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