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向来穷惯了,眼下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撒币”吗?
这撒币公子豪气干云地一洒,银票像雪花一样地纷纷而落,风月场所里的谁不是苦命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连先前的老伙计也是惊呆了。
许三公子傲慢道:
“我赏你的;这春水楼的规矩,我赏了你钱,你就是我的人了,什么都得听我的,是吧?”
梅月绫垂下头去,轻轻地出声应了:“是。”
“脱。”
梅月绫一愣。
春水楼里的痴昵娇嗔也是一顿,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沉默地看向这边。
“我让你,就在这儿,”许三公子得意极了,哈哈大笑道,“——给我脱!”
跟着许三公子的贵族恶少们面面相觑,估计也是被同伴的恶毒震惊了,但很快凑趣地笑了起来;客人们安静了几息过后,看热闹的心理战胜了那一星半点的良知,纷纷起哄笑道:
“脱!脱!脱!”
梅月绫站在这恶毒声浪的最中央,承受着所有下/流而戏谑的目光。
年轻的琵琶女垂着美丽的头颅,脊梁像是一折便断的芦苇草。
云雀看不下去了,手指默然一勾,几丝银光像是灵活的游鱼,缠上了她纤细的手指。
但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薄磷一言不发地起身,随手抄起一个酒盏,猛地朝那位撒币公子掷了出去!!
砰!!!
酒盏精准地砸中了许三的脑袋,白瓷哗啦啦地碎裂开来!
如果薄磷瞄准的不是这许三的额头,而是许三的鼻子,那许三这本就不甚理想的五官,可能当场就变形了。
许三一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欺负欺负花街姑娘还可以,哪里受得了这阵仗?他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当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旁侧里蹦出几个健壮的人影,估计是这许三的贴身护卫,其中一个指着薄磷粗声叫道:
“你好大的弹子,竟敢伤我们少……”
然而他连台词也没说完,就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甲,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半!
护卫这辈子也不会看清,离他还有十步远的薄磷,是如何突然发难、突然近前、突然拔刀,刀锋只劈开了他的指甲,却没有伤及他的手指半分。
这群虾兵蟹将后边再添两个零,也不够薄磷一个人砍的。薄磷再也没看这些护卫一眼,拉起了梅月绫的袖子,扭头转身就走。
梅月绫也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薄磷,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你是谁?”
“薄磷。”
她不认识:“……那你为什么救我?”
薄磷闻言一笑,放荡不羁,张扬恣肆,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顽劣:
“——我乐意。”
令人目眩神驰,令人记忆犹新。
这句轻飘飘的回答,耽误了梅月绫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常更新,进行一个完结
第185章 、说第一百七十七:江湖夜雨十年灯(三)
除了云雀这种毁天灭地级别的傻大胆儿,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薄磷一出手便砸晕了当地太守的公子(也就是那位撒币公子许三), 又大摇大摆地把梅月绫从正门带了出去——白道大佬(地方太守),暗市巨头(辰海明月),薄磷能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全给得罪干净。
但偏偏没人敢拦他。
没眼色的, 也能注意到少年耳下坠着的叶子牌,上面绘着孤冷独艳的龙游梅花, 这是方师的身份象征;
有眼色的, 认出了薄磷手上那把漆黑描金的残雪垂枝,自然知道这位祖宗姓甚名谁:
——这是九刀薄磷!
当然,这在场观众, 也分第三种。
这第三种便是云雀。云雀既不觉得薄磷有什么好怕的,也不觉得薄磷的行为有什么出格:毕竟再出格的事情, 云雀也不是不敢干。
桌上还有一碟薄磷没吃完的点心, 大概是有意留给云雀的。云雀也不客气,把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薄磷走了出去: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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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匪夷所思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云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到底有什么好问的:“我乐意。”
这句话又霸气、又粗暴、又神经,饶是薄磷这等巧舌如簧的江湖油条, 除了流汗黄豆之外也说不出其他:“……”
——感谢云秦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 薄磷竟然遇见了旗鼓相当的疯婆娘!
这时梅月绫停下了脚步, 朝薄磷盈盈敛衽一礼:
“梅娘多谢大侠相救。……只是梅娘不能再送大侠,得回春水楼去了。”
“你还回去?”云雀瞪眼道, “你猜这撒币公子醒了, 第一个找谁算账?”
许三这种男人, 就是典型的虫南,他对付不了薄磷,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弱女子吗?
这当众出丑的怨气,肯定得撒在你身上!
梅月绫沉默地垂着头。她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柳亸莺娇,艳桃秾李,也比不上梅月绫眉眼间的半分丽色。
薄磷头疼地啧了一声:“你不想回家?”
这风月场所的女子,大多都是生活所迫,被卖到花楼里去的。薄磷本来的算盘也很简单,他看那撒币公子实在不爽,出手打了就打了,谁来寻仇一刀斩了便是——他又不怕。
至于这素不相识的梅月绫,薄磷也考虑了在内。既然许三回头,肯定会找她算账,那薄磷就带她走呗,这有什么难的?
从今往后,天南地北,随你自由,岂不美哉?要是不愿漂泊,回家去便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梅月绫咬着唇,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的薄磷,远远不及后来那般温柔耐心。他见梅月绫这般支支吾吾,耐心便耗到尽头,稍微抬高了声调:
“喂,说话。”
梅月绫浑身一凛,显然是吓了一跳。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薄磷皱着眉头,“你有什么难处,总不能让我去猜吧?”
云雀不由得看了薄磷一眼。
她这会儿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闻战入伙,薄磷欣然接受了——这少年时候的薄磷,和闻二公子,脾性倒有几分相似。
多坦荡、多真诚、多善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多余的心机,没有深沉的谋算。少年的心思就是这般率直热忱,他的骄傲像是天上的月亮,又冷又硬又耀眼,有谁不为这纯粹的光亮心动呢?
梅月绫眸光闪动,声如蚊蚋:
“……家里,家里很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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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总说家里很要钱……要的越来越多了。”
“拿去做什么?说是弟弟病了,家里那点收成,根本不够服药的。”
“如果离开春水楼……我又能去哪里赚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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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不能回去,你会被许三折腾死的。”薄磷啧了一声,向内衬探去,“我这里还有些盘缠,你拿去用,先离开这里。”
梅月绫没有接他的银票,紧紧地捏着裙摆:“……家里要怎么办呢?”
“不是,”薄磷匪夷所思,“姑娘,你自己的命不要啦?”
梅月绫小声回答:“可是我弟弟他要怎么办?”
薄磷几乎要吐血:“——”
你弟弟得病,你爹娘大可变卖家产救他,人是不一定会死;
你这回春水楼,工钱拿不拿得到另说,你一定会死在许三手里!
云雀突然道:“你弟弟什么病?”
薄磷一愣。
梅月绫也是一怔,眨了眨眼睛:“……什么?”
“既然是‘家里那点收成根本不够服药’的重病,那总得有点名目吧?”云雀没什么表情,眼神清醒而锐利,“你天天为你弟弟卖笑,你却连他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什么怪病要春水楼的琴伎一月的工钱?
这么重的病,居然能捱这么长的时日,云秦的医疗水平什么时候这么发达了?
梅月绫眸光闪动起来:“娘说他得了很重的……”
云雀干脆地打断她:“你家在何处?”
梅月绫怔怔地报了一个城郊农户的住处。
云雀点头道:“那这样,你带路,我去看看 ,你弟弟到底得了什么病。”
梅月绫眼睛一亮:“姑娘可是大夫?”
云雀敷衍道:“算是吧。”
——我是偃师,比起救人,更擅长杀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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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不出云雀所料:
——梅月绫的弟弟,根本没得什么重病。
这玩意好得很:他新置了田地,重盖了楼房,娶媳妇过好日子去了!
至于这些银钱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就是梅月绫自己知道的事情了。
梅月绫沉默地伫了半晌,最后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薄磷叼着一根草,蹲在树上,看着梅月绫的背影。
薄磷问道:“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云雀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因为这个世界里的梅月绫,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梅月绫既认清了家人的面目,就不会心甘情愿做扶弟魔,一定是另谋出路去了。这种聪明能干的女孩子,没了家里的吸血和压榨,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