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时起光听见了脚步声,一张妇人的脸孔,缓缓地出现在时起光的视线里。
时起光嫌恶地皱眉:
——这老女人是谁?
.
.
时云起的娘亲惶惶顿住了脚步,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脚下踉跄了一步,燕安楠刚要去扶,——结果时云起的娘亲晃了晃,又自己站稳了。
也是。
她独自一人抚育五个子女,怎么会自己站不稳呢?
云雀踩着时起光,半阖着眼睛。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那么平凡、卑弱、枯槁,每一道皱纹里都是难以道清的苦痛。
她下意识地收敛了泼天的杀意,不让自己吓到这个可怜的妇人。
时云起的母亲颤声问:“大师傅,他是恶人么?”
云雀言简意赅地回答:“那些蜘蛛似的怪物,就是他放的。”
时云起的母亲想起了被倒吊臣杀死的街坊邻居,脸色惨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夜风凄凄楚楚地呜咽,云雀和燕安楠皆是浑身浴血,沉默地等待妇人的决定。
时云起的娘亲胸膛起伏了一轮,随即扭头对燕安楠道:
“楠楠,刀给我罢。”
时起光此时才觉察到了不对,他此时山穷水尽死路一条,也顾不上什么从容体面,凄厉地尖叫起来:
“你敢!贱/人,你敢!!!”
时云起的母亲双手握着燕安楠的一柄弧刃刀,她没握过这种杀人的兵器,手势生涩,却不在发抖。
时云起的母亲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时起光。
“我可是你夫君!!!”时起光嘶声大叫道,“你不帮着我,却帮外人!!!”
时云起的母亲眉毛都没动,眸光漠然而悲悯,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怜的小/畜/生。
时起光终于害怕起来,他终于开始害怕了:“……三娘,你知道,这些年我寻你们母子有多苦……”
飒!
时起光一窒,既而惨声哀嚎!
细小的血珠泼了妇人半脸,时云起的母亲面不改色,继续劈下了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刀!
“……这些是云起、云存、云生、云荷,还有幺妹的。”时云起的母亲轻轻道,“我知道你没断气,听着。云起做了大英雄,风风光光地去了;云存把药给了弟妹吃,自己遭了瘟疫,也去了;云生想把自己卖给人牙子换药,结果半路上遭了人抢,被打得不成人形,也去了;云荷本就体弱,没熬住,也去了;幺妹去找姐姐,被野狗叼了去,也去了。”
“除了知事的云起,他们生前,我都没说过你一句坏话。结果你做了什么?——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时云起的娘亲猝然惊醒,说得再多,这个男人也听不懂的。
妇人心情平静,笑容慈祥:
“——那看好了,这一刀,是我的。”
不、不、不——!!!
时起光目眦欲裂,火红的刀光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哗!
.
.
云雀俯身仔细查看了时起光的心脉,确定这人已经死透了,这才抬起脸来。
时起光的娘亲遭受了太多的痛楚,满头银丝、形容憔悴,不像是时云起的娘亲,倒像是时云起的祖母。
但是她笑起来,倒是和时云起一模一样。
妇人揩干净了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被手帕包好的糖:“大师傅,吃糖么?”
云雀怔愣地接过,惊觉自己与时云起初见时,后者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了自己一包用干净帕子包好的糖。
云雀长长的睫羽眨了眨,终究是没忍住眼泪:
“……多谢。保重。”
.
.
“——云雀!!!”
云雀闻声回归头去,正好撞进了薄磷的眼睛。
薄磷刹住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把自己造成这样了?
云雀跟时起光激斗过后,全身上下何止狼狈,女孩子披头散发、全身挂彩,眼神却还是清清亮亮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薄磷看。
云雀背着手,突然发问:“你什么时候的生辰?”
薄磷啧了一声:“爷永远芳龄十八,才不过这种烦人的日子。”
云雀歪了歪了头:“唔……那好吧,换一个。”
换一个?
薄磷一头雾水,刚想发问,结果云雀抢在前头,截断了他的话茬:
“薄磷,我给你个宝贝,你嫁给我吧。”
薄磷:“……”
云雀以为他不乐意,又开始补充:“是大宝贝!”
薄磷:“……”
薄磷终于缓了过来,一言难尽地摆手:“……小姑娘,你知不知到嫁娶是什么意思?”
云雀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藐视了:“噗噗噗!我不仅知道成亲,我还知道要做——”
薄磷赶紧打断,以免云雀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行行行,云大偃师学识渊博,薄某甘拜下风。”
这男人磨磨唧唧的,云雀不耐烦了:“噗!你到底答不答应?”
薄磷继续磨叽:“……我占的便宜好像太多了,请问大偃师,我要做什么?”
云雀咬着手指想了想。
云雀眼睛一亮:“做牛做马!”
薄磷:“……”
宝才,我真是捡到鬼了:“……姥姥,详细点。”
云雀指指点点:“嗯,你每天要给我煮芝麻汤圆,我还要吃流心小糖包,夏天还要吃奶淇淋,晚上饿了你得给我煮好吃的。”
薄磷毫不留情地:“驳回,这么吃下去你就是云雀球了,三百斤的那种。”
云雀怒道:“那我娶你干什么!要你有什么用!噗噗噗!”
男人,不行!
薄磷:“……”
云雀扭头就走:“那我去娶别人!”
薄磷怒道:“你走一步试试?”
云雀也生气了:“我走一步怎样?”
薄磷厉声道:“哥就跪下来求你!”
云雀:“……”
云雀得意地回过头来,冲他一翻白眼:“噫,你好幼稚哦。”
薄磷本来想掐云雀的脸,结果女孩脸上一道大咧咧的血口子,薄磷无处下手,只能忍住了:“……小姑娘,嫁给你是不可能的。”
薄磷猝然伸出手去,摁住了云雀企图拔/出的刀,顺势把人捞进了怀里:
“——娶你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云雀被薄磷按住了蓝桥春雪的刀柄,腰身受制,分外不爽:“你油腻!我不嫁!”
薄磷悠悠地一挑眉毛:“哦?那这刀还给我吗?”
云雀:“……”
这人好讨厌!!!噗噗噗噗噗!!!
云雀把蓝桥春雪往薄磷怀里一捅:顶你个肺!
薄磷脸色一变,倏然蹲了下来。
云雀:“……”
云雀有些犯嘀咕:“别装,我还没倒呢。”
薄磷没说话,继续蹲在地上。
云雀看了看自己的手,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力度了:
是不是刚跟时起光打完,不小心下了杀手?
——云雀赶紧蹲了下来:“哪里伤着了?”
薄磷痛苦道:“你听。”
云雀侧耳听了听:“……什么?”
没有啊?
薄磷继续痛苦:“你再听。”
云雀侧耳仔细听了听,一头雾水:“唔噫?没有。”
“那就对了。”薄磷点头,“毕竟父爱无声。”
云雀:“……”
云雀刚想喝令罗雀门,让薄磷切身体验一下什么叫父爱如山,下颌突然一凉,那是薄磷的手指。
——他的亲吻却是热烈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解释了女主“罗刹鬼骨”之名的来由,与说第二:九刀(下)遥相呼应。
第110章 、说第一百零四:女帝.绵绵绵绵
【注:史书明确有载, 临朝称制的太后,可自称为“朕”, 特此说明。】
.
云秦帝国, 上京天都,皇城轴心,“龙章凤台”。
龙威遮天, 宝气纷漫;金粉繁华,翠绮摇光。
太后寓所, 朝绯大殿。
“西北这么吵, 朕怎么不知?”
一道悠容淡逸的女声徐徐响起,轻柔得像是情丝千缠的呢喃,冰冷地抚过铺了一地的脊骨:
“——嗯?”
穿堂风惊得满室烛火战战兢兢、明明灭灭, 跪在金粉阶下的男子已是冷汗重衣,死死地盯住面前方寸之地。
他狭窄的视野里缓缓呈来一双描金凤履, 其上金线流彩, 明珠错落,熠熠辉光:
“如意,朕平时最是偏宠你,只因为你最是如朕心意。”
太后唐水烛负手逆光而立, 幽暗中表情不甚明晰,高悬的眸光却是寒光凛凛:
“——为何朕, 不知炎虎关告急?”
如意三魂都被惊出了七窍!
他惶急地分辨:“太后容禀, 北蛮突犯, 长城全线烽火三千里……”
如意想破了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区区一个炎虎关而已, 太后要控的是大局, 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犄角旮旯?
唐水烛轻轻地笑了一声。
据说太后十四岁时, 才貌惊动整个上京,素颜出游时无意间的回眸一笑,令微服出访的先帝一时失神、纵马险些撞上墙壁,民间还流传着太后“素颜朝天”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