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下了胸腑翻山倒海的恶心,咽下了嗓子里的腥甜。动用十二碑的后果就是“苍老”,他李拾风的寿元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李拾风已经能预感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大限。
……不是现在。
起码不是现在。
李拾风稳住了中气,突然有些困惑,自己身边怎么——
这么安静?
李拾风的瞳孔悚然一缩:
“……你?”
天地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红!
——这是苏罗耶顶尖刺客“阿萨辛”的领域,“绝对深红”。
静、静、静。
李拾风定格在致命的深红里,睁大了眼睛:
你是——你是锦萝捡回来那个——
深红倏然坍弛,哗然收缩为艳红的一线;这一线贯穿过李拾风的胸腔,重新化为了女孩嫩白的手!
小丫鬟不知何时绕至了李拾风的背后,白生生的小手从后向前,贯穿了李拾风的左心!
“长眠吧,”阿萨辛的声音稚嫩而冷漠,“昭王。”
李拾风目眦欲裂,向前扑去。
……他的一生,居然与周火一样,结束得如此仓促、如此儿戏?
这就是周家的……帝王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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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风向前倾的身体,突然被另一只手扶住了。
——之前云雀出手向应龙发难时,觉得自身尚且难保,怕是要连累缠着自己的小白蛇,索性将小白蛇留给李拾风保管。
如今小白蛇突见异变,危急关头摇身一变,猝然化作了人形!
白银长发、猩红竖瞳,头生双角、身覆白鳞。
小白蛇单手扶住了李拾风,另一只手扼住了阿萨辛的喉咙,将人活生生地提了起来!
小白龙女冷冷地开口,声音又软又娇:
“——喂,你怎么这么坏?”
第104章 、说第九十八:追凶.狂澜孤城(三)
话分两头, 炎虎城中,云雀方面。
——砰!
云雀抬起白生生的赤/足, 一脚踏爆了一具倒吊臣的头颅!
阴云滚卷、细雨滴沥, 森冷彻骨的夜风吹振开云雀的长发,女孩束带当风、袖袂怒张,似是一面杀意凛凛、死气森森的旗帜。
“……”燕安楠被云雀的威势所撼, 一时间居然忘了言语,“……十七具。”
云雀抬脚一踹脚下的破铜烂铁, 应了声后打了个哈欠:“……唔噫, 快了。”
——时家偃师同时能驱使的机关偶,最多不过半百之数。加上风骑兵之前杀的那些,在城中流窜的倒吊臣, 差不多被云雀剿干净了。
云雀翡翠色的眼睛倏然一转,女孩子陡然转过头来, 一动不动地盯着燕安楠:
“问。”
燕安楠莫名其妙:“……哈?”
“——你有话想问我。”云雀淡声道, “接下来有一场恶战要干,我到时候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你对我有什么顾虑或者好奇,最好现在问完。”
燕安楠哑了。
的确, 她的确有很多话想问——事实上燕安楠随着云雀追缉时家偃师,已经憋了一路的惊疑, 问题都快从她嘴里爆炸出来了:
为什么倒吊臣如此凶悍, 遇见云雀后却战战不已、如遭天敌?
为什么云雀对时家偃师的藏身之处胸有成竹?
——你, 云雀,究竟是何方神圣?
燕安楠一压柳叶似的眉毛, 声音清清朗朗:“我不在意。”
云雀微微睁大了眼睛:
诶?
“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燕安楠神情坚毅、目光明亮, “你是我朋友, 我相信你。老娘对窥探别人隐私没兴趣,这么说你能相信我吗?”
云雀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不……”
“云雀。”
燕安楠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我出身寒微,从不相信有无端端的真诚,无端端的善心,无端端的信任。我知道这就是贱出来的,我出身的环境太烂了,我是烂人,也把所有人都看成是烂人——烂人就应该等价交换,互不相欠,这才公平。”
……可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傻子,就是有一种叫“时云起”的傻子。他大大方方地向你敞开心怀,毫不忌讳地与你分享他的温暖和善良。
可惜老天爷从来都不开眼。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全府上下都喜欢的年轻人,照样要死在完颜苏乞那种阴险小人的手里,首级还要被后者得意洋洋地高高挂起、招摇过市。
燕安楠顿了一下,神色有一瞬的黯然,很快又被抖擞一空:“我认得你的眼神,我们都一样的贱。你刚刚认识我,自然不信我,但我们要合作,就得建立信任。”
“——那就我先来。我相信你,我把你当朋友,你可以把我当朋友吗?”
云雀:“……”
云雀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燕安楠的态度真诚又豁达,靖安府的女将似乎都是这个模样,——脾气都爆得一批,人格却闪闪发光。
……云雀突然有点儿生气了,女孩鼓起腮帮子,冲燕安楠吐了几个愤怒的泡泡:“噗噗噗!”
燕安楠:“……?”
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云雀也不再废话,语气淡然地抛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是时家人。”
燕安楠睁大了眼睛,震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跟着吐起了泡泡:“噗噗噗!”
云雀怒道:“别学我,噗噗噗!”
燕安楠回怼:“我偏要,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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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同门相残、动摇基业,时家人皆会接受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仪式,从而获得一个特殊的体质:
“御体璇玑”。
在这个体质的保护下,时家人制出的机关偶,会视时家人为莫大恐惧,犹如鼠见猫、兔见鹰、鹿见狼。所以倒吊臣看见云雀,基本只顾得上畏惧和逃亡,云雀打倒吊臣就跟打孙子似的。
燕安楠在惊骇之余,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完颜苏乞挂着时云起的头颅,是为了驱散倒吊臣,不伤及无惧牙吗?
燕安楠思及至此,一股恶气便逆涌上喉口,激得她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时云起死前受尽折/辱,死后还要惨遭利用——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云雀看了眼燕安楠,猜出了她心中所怒,但什么话也没说。
她说出来也是废话。只有凶手的人头,才能告慰死者的魂灵。
云雀对时云起这个同宗,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最多不过是初来乍到时,时云起用手帕递过来的一把糖。云雀已经不是情窦未开的女孩子了,时云起先后多次的示好和搭讪,云雀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他的心意。
但是她只生了一颗心。这颗心既然给了薄磷,就不会再分出来给其他的男子,对她再好都不行。
“御体璇玑的作用不尽乎如此。”云雀突然开口,“其中有一个,便是‘同门感知’。这个时家偃师感觉得到我在追索他,我也感觉得到他在附近。”
燕安楠眉目一凛,虎口锁紧了伞柄:“在哪里?”
“不急。”云雀寒声应道,衣袂裙摆翻涌而起,罗雀门自行疯转起来,飘摇的烛火映出了云雀眼中的寒光碧血,“——他现在,反而来找我了。”
大概是,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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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永远是云雀心头的一道疤,每每想及都是一阵手脚发凉的反胃。
她是母亲被□□诞下的杂种,本就不该活在世上的玩意。但是云雀的母亲太过卑贱,以至于被反污成“勾引”,短暂的一生都抬不起头来;云雀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却高中状元、三房连娶,活得风光体面,好不得意。
云雀从小就明白,她身为女人、她出身低贱、她弱小可欺,那就讲不得道理。
大家都很忙,谁会去听一个弱女子的声音?
云雀改不得自己的性别,改不得自己的出身,但改得了自己的能力。她看遍了贮经室里的所有书卷,偃家三千学识烂熟于心,但云雀缺一个时机,一个需要苦苦等待的时机,一个她能站起来的时机。
——她等到了。
声震江湖的杀神,“一杯无”陆鸣萧,踏着冥冥的天意,闯进了那间逼仄狭窄的贮经室,也闯进了小云雀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陆鸣萧问她,她想杀谁?
云雀一时语塞。
杀什么?
她想手刃自己的生父,她想打碎这个吃人的礼教,她想摆正这个畸形的世界。
她想的,不单单是与时家为敌;她要的,是与礼教为敌,是与体/制为敌!
如果众生都装作听不见女孩的声音,那么她就撬开这些人极力堵住的耳朵,好好听一听她讲的道理,好好听一听她要的公道!
我的拳头很痛?
——那就对了,因为打的就是你这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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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炎虎城内,叛军方面。
无惧牙此时占领了一半的炎虎关,但完颜苏乞一点也不开心:
此时北门大胜,李拾风腾出手来,下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
妈的,放眼整个云秦,谁敢得罪李拾风,谁敢开罪周朝辞?
连太后那个飞扬跋扈的恶女,都不敢摔李拾风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