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雪斋的死亡,薄远州与铁无情决裂, 一场激斗过后, 铁无情大病去世,薄远州离开炎虎关,带着年幼的白潇辞重回雪老城——
一身傲骨、一生放肆的薄远州,从此收刀归鞘, 深山藏锋。
然后某一日清晨,天意的命盘再次轮转, 薄远州捡到了在山门旁, 险些冻死的薄磷和明百灵。
薄磷如坠冰窟, 如遭雷击,手指微微地颤抖起来:
或者, 不是薄远州不想说出真相, 而是他……没有机会等到白潇辞长大, 没有机会说出全部的事实?
而且,你看——
铁无情、薄远州、白雪斋,像不像薄远州、薄磷、明百灵?
铁无情不知为何,偏要杀死白潇辞,最后反而误杀了白雪斋,惹得铁薄二人师徒反目;薄远州同样不知为何,偏要逼得百灵嫁人,最后不得已杀死了百灵……
——天意如刀,造化弄人,命运玩笑。
上一代的悲剧,顺着命运的脉络,在下一代重新上演。
薄磷恍惚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刀客的掌纹深深,薄磷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这就是……“天”吗?这就是玩弄了几代人命运的,“天”吗?
“薄磷,”薄磷恍惚地问自己,“你颠簸七载,究竟在做什么?”
薄磷,你对抗的,原来是这么——庞大、恐怖、玄虚的东西吗?
不啻于棋子反抗棋手,游鱼反抗江流,草木反抗荣枯!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可笑而不自量。
……薄磷的呼吸突然一滞。
云雀同样跪了下来,倾身过去抱住他。
薄磷耳中嗡嗡作响,恍惚地看着她,一时间不明白云雀要做什么。
云雀伸出手指,往他太阳穴上一比划:
“卟——!快乐开心喜洋洋咒!”
女孩微微抿着樱红色的唇线,神情娇憨又认真,像是一朵抖开雨露的白茉莉,怦然绽放的清丽惊艳得令人目眩。
卡在薄磷喉咙的窒抑感陡然一失,他像是与惊涛骇浪死搏一夜的船夫,终于看见了岸上的岁月静好,烟火人家。
他的姑娘。
……这是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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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低头迅速收缀了一下自己崩盘的情绪,提溜着女孩站了起来。云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总觉得薄磷整个人的轮廓都开始模糊,原本少年干净俊朗的五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成年”、“成熟”,渐渐塑成云雀最熟悉的年长薄磷的模样。
眉眼深邃,鼻梁锋挺,表情似笑非笑,眸光暗淡沉郁。
云雀睁圆了眼睛:“……”
云雀讶然地张了张嘴,一出口就不是什么好话:“喔,你老的好快!”
好神奇!
薄磷:“……”
薄磷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这叫‘正本归源’,我的全部神识都过来了。”
云雀抱着头,一脸的懵然:?
薄磷慈爱地揉了把这傻孩子的脑袋:“之前你看到的神识坐标,只是我神识的一小部分。我本体感知到了你死妄海的存在,赶紧整个人入定,过来神识乱流捞你了。”
其实是被薄远州的往事刺激到了本体——个中缘由太复杂,薄磷生怕云雀听不懂在那钻牛角尖,干脆略过了没说。
云雀眨了眨眼睛,她显然更关心别的:“那为什么你样子变了?”
——说好的随我的心意投射呢?
“……”薄磷心说这当然是因为你磷哥牛,能自主决定神识本态的样貌,“爷乐意。”
云雀扯他袖子,拉来拉去,嘴里哼哼唧唧的:“不要,我要原来那个,大叔就要有人老珠黄的自觉——”
薄磷:“……”
谢谢,我不老,哥永远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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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云雀压根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骤亮疾闪,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一分为二——
“乱式雷。”薄磷并着食指和中指,指尖还有些微银色的光碎,“神识乱流越到尽头越凶险,别乱跑。”
云雀奇道:“你的刀意居然比雷还快么?”
“……”薄磷眯着眼睛看了小姑娘一眼,“你好,你男人江湖名号‘薄九刀’,天底下没几个人的刀比他快,很厉害的。”
——没成想云雀已经扭头在研究幻象了,嘴里敷衍地嘟囔道:“嗯嗯,真厉害,给你亲一下。”
薄磷:“……”
话归正题,这厢云雀在看的幻象急促而多变,甚是语焉不详。
月明星稀,古道孤马,青衫少年,白袍公子——这是趁夜离开炎虎关的少年应龙,在向李拾风抱拳一礼,临行道别。
“是人都想归乡。只是现下时局动荡,你故土是苏罗耶,难免留人口舌。星夜出行,委屈你了。”李拾风一袭白凌凌的衣裳,在夜里好似朗月清风,“你忠心耿耿,又救过三儿一命,这点微薄谢礼,聊表情意罢了。”
应龙眨了眨眼睛,他自幼失怙失恃,接触到他人的善意,总是受宠若惊的:“公子……”
“我们年纪相差不大,能猜出来你在想什么。”李拾风笑呵呵地打断他,“靖安府与苏罗耶摩擦甚多,你人在军中,处处因为出身受到欺侮。你想回乡打下一番基业,再回来找三儿,是不是?”
看来李拾风无论是眼下还是过去,都是足金足量的人精,应龙被点中了少年心事,愈发沉默了。
李拾风弯了弯眼睛,笑容温和,气度阔达:“那好,去吧。”
“去打出一片天地来。无论届时你还喜不喜欢三儿,都能回来看看,这片养你长大的地方。”
画面倏然一转。
星垂平野,百草连天,应龙孤身一骑在荒野上疾驰——这应该是和李拾风辞别的应龙,策马奔回苏罗耶的途中。
咻!
烈烈的火红从天而降,应龙勒马急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杆长/枪插/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枪身赤红,枪穗如血,在月色下眩出一笔惊艳的红意。
这是盛昭缇的命械,伴她戎马半生的神兵,凤引九雏。
哒哒哒!
盛昭缇策马狂奔而来,到底是追上了应龙,女孩一身银白色的软甲,像是一掬再清冽不过的月光。
盛昭缇张口便骂:“傻子,你偷跑什么?回家就回家,我又不是不准,怎么不跟我说?”
应龙一脸茫然。
应龙以为……那件事过后,盛昭缇嫌他恶心,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盛昭缇瞪他:“呆子!”
应龙跟他的坐骑一起老实巴交地低着头,等着挨骂。
盛昭缇啧了一声,抬手扔来一物,应龙伸手接住了,居然是个沉甸甸的包裹。
“拿着,路上要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盛昭缇锁着眉头,“大丈夫回乡报国,本就应当,我靖安府的气量,还不至于狭小如此。回乡后好好做事,你心性卓绝,大有可为。”
应龙胸膛起伏了一轮,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军,我——”
“——应龙,我并非看不起你。我本是农家女,家境贫弱,父母为了养活弟弟,把我与姊妹弃之荒野。”盛昭缇坦然地直视少年的眼睛,“若不是师父出手相救,我也和姊妹一样,变成路边饿狗的一顿饭了。”
“师父病逝后,塞北动荡,朝不保夕……我只想早日重振靖安府,整肃炎虎关,实在无心去想儿女情长。”
“——应龙,是我不配,衬不上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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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盛昭缇说得情真意切,字字真心,但应龙无动于衷,心中冷笑连连。
——他知道盛昭缇,是在说谎。
盛昭缇是不记得,她在重伤濒死时,将应龙错认成薄远州后,允诺要嫁给他的事情了。
什么“无心”,什么“不配”?
说到底,只是盛昭缇只有这一颗心。给了薄远州,就不能给他应龙罢了。
如果盛昭缇对他再狠一点、再决绝一点、再残忍一点,应龙也许真的会放下年少的爱慕,忘了这个骄傲嚣张的少女将军。
但偏偏盛昭缇追了上来,怕应龙死在路上,给了他一袋沉沉的包裹,还担心自己耽误了应龙,特地编了一个漂亮的谎言。她强大骄傲得像是烈日,却又温柔善良得形如白月,盛昭缇一举一动,都是应龙心里最好的模样。
他的太阳,他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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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鼓着腮帮子:???
——不是,如果这么一看,应龙简直就是一条白眼狼!
盛昭缇、李拾风、靖安府,到底哪个得罪了他?
顶多就是人盛爷不喜欢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了他而已;应龙还轻薄过盛爷,盛爷最后还大度地不跟他计较呢。
这人什么毛病?难不成苏罗耶就是个粪坑,任谁掉进去都会发臭发烂么?
云雀这厢还在迷惑,那边的幻景倏然一变,一瀑鲜血迎头浇来!
云雀:“……”
这转折太快,震撼云雀二十年。
荒漠,古道,冷月,死与血——这大概是应龙与盛昭缇告别后,连夜奔向苏罗耶的路上。
应龙被层层黑影包围在正中央,少年浑身浴血,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