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起开!”
应龙立刻放开了盛昭缇,少年恭敬地退向一旁,低下头等着被罚。
盛昭缇颇为尴尬:“……啊,不是,我,我就骂一下,不是说你的。”
应龙依旧低着头:“属下罪该万死。”
“试手呢,哪有什么死不死的,你进步太大了,我还要跟你打。”盛昭缇把碎发撩到耳后去,向应龙打了个响指,“来,继续。”
应龙端正地跪在那里,云雀莫名想到了忠心又固执的大型犬,被主人斥责了之后沮丧地耷拉着耳朵。
云雀捂了捂胸口:“……”
——应龙这厮,少年的时候这么可爱么?
当时的盛昭缇反应显然是跟云雀一样,少女挑起了一边眉毛,凑了过去:“怎么,生我气了啊?”
当!
应龙猝然发难,一脚带倒了盛昭缇,飞身锁住了少女喉咙,旋即一拳砸在了盛昭缇耳边!
啪!
盛昭缇睁大了眼睛,压根没反应过来:“……”
应龙脸上无悲无喜,眸光居高临下:“少尉,你输了。”
盛昭缇怒道:“偷袭算什么男人!”
“哦?”应龙面无表情地一扬眉毛,冰冷又顽劣,“你不是说了‘继续’吗?”
盛昭缇语塞,只能瞪他。她此时被应龙摁在地板上,气焰全失,这么一瞪没瞪出几分凶相来,反而像是几个月大的猫,奶声奶气地喵来喵去——偏偏还以为自己很凶。
应龙手指蜷了蜷,刚想说什么,盛昭缇抬膝发力,作势把这人蹬开:“滚!”
应龙出手如电,握住了女孩的脚踝。
盛昭缇愣了一下,她因嫌铁靴难受,向来喜欢光着脚在室内走来走去。应龙的手指冰冷而坚硬地攥住了她的脚踝,——这个姿势太诡异了,盛昭缇挣了一下没挣脱,少女神色局促起来:“应龙,你放肆!”
薄磷嘶了一声,突然伸手去遮云雀的眼睛:“小姑娘不能看这个。”
云雀恶狠狠地打掉了薄磷的手:“噗噗噗!”
薄磷:“……”
就在薄磷去挡云雀眼睛的时候,幻象里的应龙猝然压下身去,咬住了盛昭缇的下唇。
云雀也没想到这个展开,惊得呆住了:“……”
云雀赶紧躲到薄磷身后,又激动地探出头来:“!!!”
薄磷对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翻了个白眼 。
盛昭缇显然又惊又怒,少女唔唔地挣扎了起来;应龙一手按着她不停挣动的手腕拉过头顶,一手拽住了盛昭缇脑后的头发,强迫她接受这个凶狠而暴戾的深/吻。
薄磷似笑非笑地看向云雀:“好看吗?”
云雀嘬着小嘴吹口哨,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没听见薄磷的揶揄:只要我选择性耳聋,你就嘲讽不到我。
这边的应龙改变了姿势,少年放开了按住盛昭缇手腕的手,改而捞向少女腰间;盛昭缇人像是懵住了,还真给应龙捞得坐了起来,发红的手腕软得像是无法发力,搭在了应龙肩膀上——
——唰地一声抽出了应龙背后的佩刀,刀柄砸向应龙胸腑,把人给推了开来!
盛昭缇像是快溺毙的旅人,终于浮上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她眼尾是红的、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女孩分明是快哭了的模样,却执拗地不肯显出弱相来,森寒的刀尖顶在应龙的喉咙上:“……”
应龙下颌微抬,面色冷淡,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
盛昭缇一咬牙关,刀锋剐着应龙的皮肤,带出了一行猩红的伤口,却没划进应龙的要害:
“……向我道歉。应龙,我要你向我道歉。”
应龙却道:“我喜欢你,少尉。”
薄磷一言难尽地摸了摸鼻子:“……”
——老兄,哪有这么追姑娘的?
盛昭缇冷嗤一声,似乎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好笑的发言,少女随手扔了刀,哐啷一声:
“——真恶心。”
应龙眼睛里的光,骤然熄灭了下去。
神识乱流里的雨,陡然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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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画面非常混乱又阴暗,支离而破碎,云雀看得云里雾里——但神识乱流里的走马灯是不受云雀控制的,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适,看完这些莫名其妙又惹人发怵的画面 。
色彩再一次坍弛、晕染、重聚,这一回画面突然明媚了起来,天穹上呈着好大一轮艳阳,树叶在烫人的天光里没精打采地卷起来。
云雀满头雾水地眨巴眨巴眼睛,接着瞳仁被骇得一缩:“……”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首先,看见了血。
白雪斋浸在粼粼的血红色里,长发散乱、珠钗一地,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九霄环佩”弦断琴裂,几乎成了两截,佐证着她承受的攻击,到底有多么猛烈。
薄磷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云雀这才看见了一个小小男孩,仔细一认居然是幼年时的白潇辞,男孩也倒在血泊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薄磷显然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师弟,下意识地出手去救,又随即意识到这是已经发生了的往事,尴尬地顿在了原地。
一旁的白家侍女跪坐在地,哀哀地哭道:“是铁相大人!是铁相大人要拿小少爷,说什么‘此子切不可留’,小姐不肯,便……”
其实不用她多说,薄远州也看见了。
铁相手提一柄乌金长/枪,枪尖泣血,杀气凛冽。
老人正巍立在不远处,沉默地对上了薄远州血红色的眼睛。
盛昭缇被夹在两人中间,少女手足无措,惶惶地出声:“师父,大哥,这其中定有误会……”
李拾风沉默地伸出手去,把盛昭缇拉向一旁:
别劝了。
——再大的误会,闹出了人命,就不叫误会了。
薄远州跪下去,颤抖着伸出手来,把白雪斋被血污黏连的头发拨向一边。女孩连琴带人都被铁相一枪贯穿,但眼睛还是睁着的:“……潇辞呢?”
薄远州的眼泪啪地一声掉在白雪斋脸上。
这一枪全给白雪斋挡下去了,小潇辞只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而已。
白雪斋张了张口,半晌才从血里挖出了嗓音:“……你哭什么,你不是……”
盼着我死么?
你昨天跟我吵架,还在嘲我活得长呢。
我……
白雪斋疼得说不出话来,呼吸愈发困难,眼神一点点地涣散开去,模模糊糊道:“……我,远州,我不想死,我……”
我还没有好多,好多,来不及做的事情……
我还没完成白家乐谱的收录,我还没有跟你拜过天地,我还没有看小潇辞长大成人,我还没给父母养老送终……
……对啊,白雪斋恍惚地想,我怎么就死了呢?
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结束了呢?
但是铁相一枪/刺/向小潇辞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她……
……她根本没有这么勇敢。
她怕死的,她怕极了。
“……”但白雪斋的气息实在太微弱了,连哭腔都是支离破碎的,“救我,……我不想死,远州,……”
薄远州抵着她的额头,背脊弯成了一张弓,泣不成声。
白雪斋倏然收住了眼泪。
她觉得伤口也不是这么疼了,白大小姐的意识反而清明了起来,她骄傲了一辈子,到死也得攥着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她一字一句道:
“薄远州,我不欠你的。”
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但咬字清晰,骄傲、体面、利落,没有半点委屈或者求助的意思。
薄远州睁大了眼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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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命,记在你账上。”
——我白雪斋,谁也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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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远州惶惶地看去,白雪斋已经断了气。大小姐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眼睛,唇边还留着一丝得体的微笑。
她本该害怕、本该痛苦、本该哭泣。
但白雪斋偏不,她可是白家的长女,怎么能走得这么潦草、这么狼狈呢?
成何体统。
——她本就是高岭的一抔素雪,何奈恋上了这杀人的凡尘。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说第八十九:爱恨.囚中龙女(四)
——扑通!
云雀吓了一跳:“……薄磷?”
呜呜呜噫?
薄磷倏然跌跪在地, 痛苦地按着太阳穴。纷繁的幻景像是被石子惊碎的湖面,水一样地晃荡起来;凄神寒骨的冷雨倏然收止, 四面八方陡然亮起无数银色的十字, 那是向薄磷疾奔而来的银色流光——这些银色的游鱼从诡丽的色块中游弋而出,旋转着撞入薄磷的脑袋:
咣!
冥冥之中的因果拼凑完全,少年薄磷的记忆挣脱了云雀给他设下的限制, 蜕变、扩张、拔升为薄磷原本完整的神识。薄磷脑中疾风骤雨般的飞转,男人兀地想通了许多关窍:
原来白潇辞是在幼年被铁相所惊吓, 失去了儿时所有关于娘亲的记忆么?
——薄远州索性将错就错, 掩去了炎虎关这段往事,告诉他生母死于难产的那一天?
对,……对。
这样一来, 很多事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