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完结+番外 (褰裳临洲)

　　他像看跳梁小丑般看黎牧，待黎牧骂得累了，道：“你妹妹……可当真是个好东西。”
　　黎牧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想知道本王要做什么吗？本王且让你做个明白鬼。”唐无昧翘起腿，后仰靠着椅背，“你和黎黎，本就是本王用来做实验的，你妹妹机警，竟然能猜到，至于你……一母同胞，却实在蠢笨。”
　　黎牧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唐无昧笑了一声，“逆旅，你们天生心脏就长一颗灵珠，是天生的炉鼎。你们的血肉，都是宝贝。知道为什么你们逆旅几乎没有修炼出灵珠的吗？”
　　黎牧当然知道。因为曾经有逆旅“弑主”，所以人族修士为了斩草除根，大肆捕杀过逆旅。幸存的逆旅东躲西藏，哪里来的心思与时间去修炼，他们连一本心法功法都没有。
　　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即便知道某个人未来是威胁也不会轻易下手，而对其他族类，便视如草芥，是可以随意猎杀的。
　　唐无昧也是这样说，“……但是本王偏偏不信。不让炉鼎发挥应有的价值，只知道杀人取珠，暴殄天物。本王要养逆旅，要让逆旅有自己的灵珠，要让逆旅同时拥有两颗灵珠，黎牧，你说这样的逆旅，如果杀了，究竟能获得多少灵力？”
　　他的语调甚至都没有变，但是黎牧就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疯狂，像暴风一样席卷了他的整个人生。
　　“这样多好？你们拥有了自己的灵珠，能过一段当人的日子，本王也得到了本王想要的东西。”唐无昧笑着俯身，“黎牧……你不感谢本王吗？没有本王，你和你妹妹过不上当人的日子，是不是也挺念念不忘的？本王给了你们这么大恩赐，连灵珠都帮你们修出来了，作为交换，你们也要给本王一些东西吧。你们逆旅，不是很讲因果吗？你们的灵珠是本王给的因，你们就该回报本王相同的果。”
　　“谁……谁要，你的因！”
　　“别不承认了，拥有灵珠的时候，你不是很欢喜吗？”
　　唐无昧眯了眯眼，笑意不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尘不染。
　　“明明跑了也没关系，知道你妹妹为什么非要回来吗？”
　　黎牧愣了。
　　“哎呀呀，你和黎黎可真不像，这时候都不懂吗。”
　　他很是惋惜地叹气，用扇子揉了揉太阳穴。
　　“她在替你偿还因果啊～”
　　黎牧突然就懂了，那些浮光掠影般的景象一幕幕闪现，织成了一整张网。为什么黎黎一定要回来，为什么她那么早就知道了很多事却什么也不说，为什么明明和唐无惜同仇敌忾却守口如瓶，为什么在那些天里，她有那么多不舍和那么多决绝。
　　他缩到角落里，第一次在唐无昧面前示弱，木匣护在怀里，两手紧紧捂住耳朵。
　　“不要说……不许说……”
　　可唐无昧岂会善罢甘休，他附了灵力的声音直接灌入黎牧的耳朵，“灵珠是本王给的，你们的命是本王救的。你们看重因果，这果若不还，必遭天谴。”唐无昧轻笑，好整以暇看黎牧抖如筛糠，越发愉悦，“你妹妹想让你活啊，如果她死在本王手里，这不匹配的因果解除，就算你的灵珠好好的，也再不欠本王什么。黎牧啊黎牧，你看看你妹妹，多替你着想，她真是恨不得把生生世世都押上去，生怕你受半点委屈。”
　　“唐、无、昧——！！！”
　　黎牧像失去幼崽的兽，却已经遍体鳞伤，对唐无昧无法造成半点威胁。他拼尽全力的反扑，他将牢门撞出嘎啦嘎啦的声响，他让那锁链一次又一次绷直，他努力伸出的浸满泥灰的手，都脏不了唐无昧一片袍角。
　　他哭不出来，眼泪似乎随着黎黎一同消失了，眼下只想自己这一腔热血若能化为烈火，定然要将写道貌岸然的畜牲烧成飞灰！
　　黎牧越是疯狂，唐无昧就越是兴奋，他从黎牧的激烈反应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畅快，黎牧越惨，越是失去理智，他的成就感就越高，连声调都不知不觉地提高。
　　“你知道本王是怎么取珠的吗？”唐无昧做了个拿刀的姿势，“先取丹田的灵珠，本王就得让她保持清醒，然后顺着灵脉一条条地割下去，血流了好多，本王可舍不得浪费，都留下了。”
　　“唐无昧！唐无昧！你混蛋，你畜牲！你给我闭嘴，闭嘴！！！”
　　地牢充斥着黎牧悲恸欲绝的哀嚎，唐无昧笑得更开怀，“然后本王剖开她的胸膛，那颗鬼心倒是一点也看不出不一样。刀入心头肉三寸，然后……就这么一挑，完完整整的灵珠。两颗如此完整的灵珠，本王只用一个逆旅就养出来了，品相极好，本王没白养她，竟能产出这么好的灵珠。”
　　唐无昧的声音如魔音贯耳，黎牧努力不去听，但有关黎黎，他不由自主地听进去，去想他妹妹那么瘦弱的身板，怎么能经得住这样的酷刑。保持着清醒，断开灵脉，开膛破肚，一刀穿心。
　　她见证了自己的死亡，从头到尾。她感受着血液流失，感受着生命流逝，看着自己一点点离死亡更近，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她当初，怎么就能如此胆大包天，擅自来做这送命的交易！
　　黎牧骂不动了，黎黎带走了他所有求生的意志，他如此明白自己不能奈何不了唐无昧。他怀揣着黎黎的骨灰匣，让唐无昧杀了他。
　　“唐无昧……你最好杀了我，让我死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滓都剩不下。你若留我一口气，我发誓定要你生不如死，我黎牧与你是死生之敌，叫你轮回千万世，世世都逃不出我的狩猎。”
　　黎牧抬头，那张被黑灰涂满了，本该丰神俊朗的脸，露出了唯有面对敌人和猎物才有的獠牙，金红光芒闪现，让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染上了迟暮又斩钉截铁的悲壮。
　　“唐无昧，你有胆吗？”
　　唐无昧与他对视，也不曾后退半分。他拽过黎牧的胳膊，力气之大令仅仅是个普通灵鬼的黎牧胳膊瞬间折断。而他咬紧牙关，不吐半个痛字。
　　“可惜本王不受你激将法。”唐无昧冷声道，“斩草必除根，本王不留后患。黎黎死前确实要本王发誓不杀你，但不亲自动手便取你性命本王有千百手段。黎牧，本王送你和你妹妹团聚。”
　　黎牧被迫趴在地上，闻言仰天大笑。他笑出了眼泪，也决绝得赴死。
　　“好！你够胆！我黎牧此生为逆旅，沦为刀俎鱼肉，再生于世，不与人善，不择手段，神明可杀，凡者可杀，鬼族亦可杀！我要让黎黎活过来，我要让她看看，曾经的刽子手，将是怎样的下场！”


第67章 善恶
　　这是江祝第二次被拉进其他人的回忆里，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习惯，但依旧久久不能回神。
　　如果贺书就是黎牧，也是无面人……他被这样不公平地对待过，真的应该被抨击吗？
　　江祝向来是个自私的人，她清楚地知道不是自己身上的痛，谁也不该替谁原谅。但究其种种，已经伤害到了她在乎的人，她同样不能原谅。
　　还有黎黎那张脸……
　　江祝懵懂地拽了拽叶淮的衣服，“……阿淮，黎黎……那张脸？”
　　叶淮“嗯”了一声，“看到了，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可是我们还是……唔！”
　　平地疾风起，他们作为魂体原不该被波及。然而画面渐起涟漪，江祝猛然意识到是这些回忆要坍塌了。
　　叶淮已经反应很快地要去拉江祝，仍然扑了个空。
　　“阿淮！”
　　江祝眼睁睁看着叶淮与她越离越远，却束手无策。眼前光影变幻，过去的事情如走马观花，倒退着消散。江祝又看见了在花神祭上神采飞扬的黎黎，看见了战场上一人抵千军的黎牧，看见了在奔走流亡途中为了一点点小事情而开心一整天的兄妹。
　　过往的一切如梦幻泡影，最终定格成了光怪陆离的画面。江祝看到从无数回忆中走来一个少女，巧笑倩兮，容颜如此熟悉，对她福身。
　　“许久未见了。”
　　江祝犹疑地还礼，“……你是，黎黎？”
　　少女莞尔，“是，也不是。黎黎已成过去，我亦非真正的黎黎，只是她的灵魂碎片。”
　　江祝仍然感觉到荒谬，“逆旅一族，非是人族，也不是纯粹的鬼族，被幽冥驱逐，被暗渊排斥，所以逆旅没有魂魄，死后便身死道消，这是定理。”
　　可这话一出她又自我怀疑。
　　如果贺书是黎牧……可贺书并不是逆旅啊。
　　黎牧也是魂体吗？
　　有拥有魂魄的逆旅吗？
　　世上一切真真假假，虚幻交错，本就是极难确定的，若是愿意，便是海水倒灌、山脉倾覆也未尝不可。她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手作店主，变为曾经的明朱颜、如今的鬼帝姬，又是谁能想到的呢？
　　黎黎和黎牧，也未必不能突破所谓天道的束缚。
　　兴许是太震撼，江祝一时没控制好表情，让黎黎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肯定在想，逆旅本就不会有魂魄，怎么可能会留下灵魂碎片？”黎黎笑言，“在看到那朵舍离花的时候，你也有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吧。”
　　江祝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