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面具后,男人缓缓抬睫,漆黑的眼眸里映出下方成千上万的人影。
他说:“我没有办法。”
第55章 捅刀【二合一】
三百年前, 天幕破裂后,天机阁布下修补天幕的阵法“祭天”, 以九十九名元婴期修士辅助清虚仙君, 成功将天幕重新补好。
然而这次,他不想等天幕破裂后再修补。
魔族人一旦踏足九州,便是连绵无尽的战火, 不止影响元都一座城,很有可能是新的正邪大战的开端。
他现在孤身一人, 也要将天幕补起来。
当年为了纪念百人补天的壮举, 天机阁在原址修建白玉祭坛,祭坛上刻有当年祭天阵法的纹路。
只是, 在祭天期间,他不能动用法力, 不能移动,甚至不能说话。
当年战乱, 另有无数修士自告奋勇为他们护法,此时却无人在他身侧。
风停渊将渡厄插在祭坛前,指尖上的血抹过剑身:“若有尸鬼侵袭,当即斩杀。”
代表着剑主下令的血誓, 渡厄会绝对遵守。
它哼唧两声, 意思是知道了。
接下来风停渊低沉的嗓音,用法力传到了台下每个人的耳朵里:“天幕将破,需尽快修补, 祭天阵法一旦开始, 不可中断, 我会尽力护诸位安危。”
说完, 他挥袖落坐, 指尖的血越涌越多,逐渐变成涓涓细流,流进祭坛的刻痕处,一个血阵缓缓成型,而后光芒大盛!
汹涌的法力涌入阵法,被源源不断地汲取,成为修补天幕的材料。
台下的人发出惊叹声:“这是在补天吗?”
“那尸鬼呢?尸鬼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里怎么办?魔族人都要来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他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补好天,他阻挡魔族人有什么用,我们呢?我们就在城里等死吗?!”
“他是要……放弃我们吗?”
原本只是漫无目的游荡的尸鬼,仿佛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成群结队地向高台的方向涌来,被袭击的人有的甚至来不及感染,就先被撕扯得粉碎。
有点人顶不住尸鬼潮,跑了,有的人却死守着高台不放,磕头求清虚仙君睁眼看看他们,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风停渊的血味……对所有的妖邪都是致命的吸引,从前连苏厌也不能幸免,更何况是没有意识的尸鬼。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大喊:“仙君的血能治百病!只要还没彻底变成尸鬼,就能救回来!喝了仙君血的人,也不会感染尸鬼!”
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仙君在祭天救人,你还肖想他的血?”
“我怎么不知道?!”那男人据理力争,“我家里有人是百草堂的!清虚仙君修为至深,血更是无价之宝!他自己身上就是解药,却不肯救我们的命!”
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盯着风停渊的血。
“不行,太疯狂了。”有人发抖道,“清虚仙君祭天是为了谁?!他身上又有多少血,能救这么多人的命?一人一滴都不够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围的尸鬼越来越多,拿着武器抵抗的修士也有更多变成了尸鬼,僵持在高台下不肯离去的人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
原本维护清虚仙君的人占多数,然而动摇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那么厉害,难道不该救我们吗?这不是他的责任吗?说到底,天幕为什么又破了,不就是当年没补好吗?如果当年真的好好补了,现在怎么会出问题?”
“他祭天还不是为了护着城外的人,难道我们的命就不如城外的珍贵吗?”
“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也只是想活命而已啊?!我们这么多人在下面磕头,他看不见吗?他只是不想看罢了!他又有什么高贵的?”
“反正他也流了那么多血,少一点又会怎样?又不会死!他可是清虚仙君啊!”
“就算死了,他一个人救我们这么多个,不也是赚了吗?凭什么别人都能被救,轮到我们就是牺牲品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高台之下乱哄哄的,外围尸鬼嘶吼的声音像是催命的丧钟,焦躁不安的人群高声争执,群情激奋,甚至大打出手,却都忌惮于漆黑冷肃的长剑渡厄,谁也不敢上前。
直到一个抱着男孩的女人,裹着风衣,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颤颤巍巍走上高高的玉石阶梯。
她跪下来给清虚仙君磕头,又按着男孩的脑袋,让他也磕头。
风吹开她的头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清虚客栈的老板娘。
短短半月,她像是苍老了很多,原本慈眉善目的脸上如今是深深凹陷的皱纹,感染后肤色变得苍白,连从前热情爽朗的眼神也变得呆板。
她嘴唇颤抖:“公子,仙君,我不求您救我,只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张豆豆他是个好孩子,您见过的,您认识的。我第一个女儿,早夭死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可以去死,但他,他还小啊,他做错了什么。”
她像是死鱼一样僵硬的眼里,流出泪水,又开始拼命磕头,已经僵化的青白肌肤如石板裂开,里面流不出血来。
渡厄在识海中睁开眼,抱着胸看着风停渊,懒洋洋道:“她还有理智,没完全变成尸鬼,要杀么?算数吗?”
风停渊长睫低垂,端坐高台,失血后面容愈发苍白清冷。
他久久没有回应。
渡厄像是早就猜到,又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恼火,嗤了一声:“你就心软吧……她一个不算什么,他们会害死你的。”
张豆豆吃了地上刻痕里的一点血,原本已经青白的皮肤,又逐渐露出活人的血色,他砸吧砸吧嘴,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又想再讨一点血吃。
老板娘扇了他一巴掌,又抱着他无声地哭,自己没要一丁点血,磕了头从高台上退下。
然而迎接她的是无数只探究的手:“他吃了仙君的血?吃了多少?有没有用?”
“他复原了吗?!让我看看!”
老板娘拼命护着张豆豆,却无济于事,无数只手凶狠地把她拉开,剥开张豆豆的衣物,检查他的身体,眼里射出狂喜。
消息不胫而走,无数人高喊着:“是真的!仙君的血能治病!!!”
一时间,人群像是疯了,如同拥挤的鱼群一样争先恐后地从阶梯攀爬而上,无数只手争抢着地上的血,用手去抹,往嘴里塞,趴在高台上像狗一样去舔,还没舔到,又被后面的人撞开,推下高台,新的人挤在原来的位置上舔舐。
地上能有多少血?很快就被舔干了。
不知是谁带头,胆战心惊地去摸风停渊身上的血,有人带头,其他人就是死也敢上前的。
吃一口血够吗?不够的话只能再吃第二口,反正大不了就是个死,仙君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
他们还不是尸鬼,仙君可是仙君,怎么能杀人呢?
他们只是吃一口血而已,仙君怎么能跟他们计较呢?
原本死都不肯上高台的人,眼看着别人都得到了仙君的血,自己嫉妒得眼睛发红,恶狠狠地想,别人都做了,他不做,那岂不是亏了?
他本来也不愿做的,是别人做了,他才不得不做的,要怪也不能怪他。
不知是谁最先,大着胆子,狠狠咬了清虚仙君一口。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肉总比血还要更加滋补,再说,血都已经不流出来了,只有伤口才会继续流血吧?
渡厄揣着手,冷眼看着。
别人不清楚,它却清楚得很。
风停渊所有的法力都已经注入祭天阵法了,就算他现在反悔,想杀人,也做不到。
阵法就像是一个漩涡,一个无底洞,疯狂汲取他体内的法力,像是要将他活生生抽干。
偏偏他还无法停止,无法中断。
那可是浩瀚无垠的天幕,横亘人间和异界,岂是一个人血肉之躯能补上的?
当年有九十九个元婴修士辅助他,事后九十九人都修为大损,动了根本,终生难以突破。
他却妄图一个人补天。
小男孩的嗓音稚嫩又嬉笑:“当时,你若是杀了第一个走上高台的人,后面的人决计不敢再上来了。你后悔吗?”
他后悔么?
风停渊缓缓抬起眼睫,看不见扑在他身上撕咬,仿佛失去理智,已经变成野兽的百姓,目光只落在高台之下。
没有抢到仙君血的人,断定吃张豆豆的血也有用,于是刚刚被治愈的孩子,就这样被人群四分五裂,生吞活剥。
老板娘因为没有吃仙君的血,变成尸鬼,在黑夜里发出嘶哑的嚎哭,失去理智地攻击百姓,直到被乱刀砍去脑袋,焚烧无头身躯……至死手里还攥着儿子的一缕头发。
渡厄笑嘻嘻道:“……仙君,你都救了些什么人啊?”
风停渊合上眼。
*
金戒在女孩洁白的手指上不停地闪烁。
这是警示,意味着银戒的佩戴者在持续不断地受到伤害,银戒迫切地想要保护他,然而苏厌不许。
午夜早就已经过去,远远超过了苏厌预计要发起置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