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掌在逐渐变形,雾化,透明的手指没入男人的胸膛。
柔和的白光不停地从少年的指尖涌出,融入地上冰冷的身躯中。
那是人类根本做不到的,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初脸上尽是愕然。
仙君竟然还没死!
虽然手里的心脉脆弱得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焰,可却奇迹般留有一线生机!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连心脏都已经破碎,心脉却仍然尚存?
林初无法可施,急得快要哭了,跪在地上,沙哑道:“仙君,仙君,您再坚持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您。”
风停渊走的时候,命令他和其他人一起在客栈里,不要外出。
他遵守了,和其他所有没有上街的人都躲过了一劫。
然而他怎么会知道,一夜之间,仙君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做了什么?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明明……保护他是自己的宿命。
突然,一团流火从天而降,砸在地面上!
炽热的烟雾缭绕,火影中走出一个身着铁青色铠甲的魔将,挥舞着长戟,大笑着往城里走去,随手斩杀一名落单的修士。
林初脑子轰地一声,抬头看去,越来越多的流火如坠下的星辰,纷乱的砸在元都城内,铺天盖地的魔气笼罩了元都。
天幕破了?!
林初咬咬牙,来不及多想,将清虚仙君背起,毫不犹豫地向小巷里逃去。
*
正派修士纷纷涌入元都城。
据说最先前的救援队伍不知为何在城外全军覆没,他们赶来的时候连尸体都没留下,只有雪地上杂乱的脚印。
扶山掌门派遣凌霄宗的弟子,连同天道院的人抵挡魔族人的进攻,驱散残存的尸鬼。
“天幕怎么会破裂?!”有人破音道,“清虚仙君不是牺牲了自己,启用了祭天阵法么?!”
扶山掌门低头看去,俯身用袖子抹开血水覆盖的刻痕,反复检视,而后反手一剑,带着怒气将白玉祭坛狠狠劈开!
“有人动了祭天阵法。”扶山掌门沉怒道。
剑气劈开白玉祭坛,雪白的石块像水一样翻卷开,露出石块中心如花一般繁复展开的金色纹路!
祭坛里竟然还藏了第二个阵法!
在场的阵修联合结阵,试探着与第二个阵法相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面色惊骇:“表面阵法的确是祭天阵法,但里面藏着的这个,将清虚仙君的法力,全部暗中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有人偷了清虚仙君修补天幕的法力!”
什么人能在闹市街头,天机阁层层守护下,偷天换日,瞒天过海,在祭坛里加入第二个阵法?!
扶山掌门冷声道:“找出源头。”
高台上集结了几十个阵修,追踪阵法密密麻麻闪烁成一片,却无人得出结果:“对方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实在找不出来,只能知道对方是一个人。”
“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承受住清虚仙君全部的修为,毫无疑问,他会被撑爆经脉而死。”另一个长老松了口气。
“不……”扶山掌门眼眸暗沉,低声道,“如果此人恰好有足够强悍的经脉,天赋异禀的体质……能承受住师父的修为……那……”
冷风彻骨地吹透高台,天幕之上响起震耳欲聋冲锋的号角声,一波又一波,像是响彻大陆的丧钟。
“那样的话。”一名宗主恐惧地颤声道,“他将继承清虚仙君的修为……成为九州至强之人。”
九州四海,承蒙清虚仙君庇佑,享太平盛世三百年。
他们将其视为不可逾越的高峰,不可战胜的盾牌,不死不灭的神祇。
然而一夜之间,他们仰仗信赖的滔天法力……
将成为不可逾越,不可战胜,不死不灭的敌人。
*
苏厌啪的一声,甩开谢寄云的手。
女孩如琉璃般的眼瞳里烧着刺目的怒火,她攥着谢寄云的领子,吼道:“你做了什么?!”
“你指什么?”谢寄云摊开手,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是纵容又宠溺的神色,像是在看一只炸毛冲自己龇牙的猫。
“教会鸿昀如何制造半妖,还是自称清虚仙君骗百草堂小丫头制造尸鬼?是从凌霄宗偷走渡厄,引发般若秘境,还是炸了通天河堤坝,散播这一次的尸鬼瘟疫?”
谢寄云声音温润而愉悦:“是我,都是我做的。我不是做得很好吗?”
十三年前,制造尸鬼重创百草阁。
十三年后,利用半妖内丹架空凌霄宗。
三百年间,天机阁早已被他暗中架空。
三大门派苟延残喘。
如今清虚仙君也终于死去。
如果不是苏厌和清虚仙君横插一脚,般若秘境,洪水,瘟疫,再加上一个无法无天的渡厄,足以将整个正派打压数百年,整个新生一代半死不活,彻底断代,任人欺凌也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都不是。
苏厌的手指狠狠收紧:“你身上的修为是从哪来的?”她咬牙切齿道,“你偷了他的修为!”
“啊。”谢寄云笑道,“你想让我还回去么?还给一个死人?”
苏厌的手指僵硬,眼里怒气有片刻迟疑。
“比起修补天幕,在我手上才能更物尽其用不是么?”谢寄云轻声道。
桃花眼柔软地低垂,金色的锋芒内敛,和女孩瑰丽的瞳孔对视。
“还是说,你不舍得?”
是啊,她在生什么气。
嗅到谢寄云身上那一抹熟悉的霜雪气味,她一瞬间燃起的怒意,来得全无道理。
苏厌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松开手:“我杀的,我有什么不舍得?”
“真好。”谢寄云笑起来,眼底那一抹冰冷在笑意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出现过,“杀死清虚仙君,高兴吗?”
女孩歪头看着他,半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让天地间浩瀚的雪光都黯然失色:“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迟来的喜悦猝不及防地掀起,仿佛大梦初醒。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她完成了复仇的夙愿,爹爹们很快就会走出深渊,和她生活在人间,而她还有了新的家人。
谢寄云拉住她的双手,展开双翼,振起呼啸的狂风,笑着发出盛大的邀约:“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天下。”
作者有话说:
炽炽有话说:呜呜呜谢谢宝贝们的夸夸(抱起来挨个啾咪)我又支棱起来了!
PS.虽然是双生子,但建议大家不要计算蛋龄,无间深渊环境恶劣,能破壳全靠蛇爹夜以继日地孵化。哥哥破壳三百年了,苏厌才破壳十几年,是个蛋龄很大的崽崽。
第57章 虚无【二更】
谢寄云将她带到了真正的“天机阁”。
亭台高阁在眼前层层叠叠地铺开, 重檐琉璃瓦上卧着镶有夜明珠的瑞兽。
如果说元都的拍卖会场已经奢华无比,堪比皇宫, 那和眼前的建筑比起来, 却算得上简陋贫瘠,九牛一毛。
然而宛如天府般的天机阁,阁前却立着一具被钉在木架上的尸骸, 刚死不久,死前仿佛经受了许多折磨, 扭曲不似人形。
苏厌问:“谁?”
“老阁主。”谢寄云笑眯眯道, “当了我三百年的干爹,这便宜我不得讨回来?”
他拿到清虚仙君的修为, 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了天机阁阁主谢景怀, 挂在他从前列为禁地不许旁人随意进出的天机阁前。
苏厌道:“你怎么会被他养大?”
“我是战利品。”谢寄云领着她,迈入大殿, 殿内两侧立着的如黑影般的黑衣人沉默地向两人鞠躬。
“血煞魔龙被清虚仙君斩杀,其妻在被正派追捕途中,诞下一枚龙蛋,那枚龙蛋后来不知所踪……这是书里记载的, 实际上, 谢景怀偷走了我,利用我,作为他的刀, 一步步辅助他走上天机阁阁主的位置。”
两人穿过长长的雕梁画栋的浮空廊桥, 远处层峦叠嶂, 桥下溪流水光潋滟, 庭院里覆着厚厚的积雪。
“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儿子?”苏厌问。
“他这样卑贱的东西, 怎么可能生得出我们这样高贵的血统?”他笑道,微微抬颌,脸上依次掠过柱子狭长的影子。
苏厌想起他在醉仙楼,看台上舞女的眼神。
不像是男人在看女人。
倒像是人在挑选畜生。
与其说他珍视苏厌……倒不如说,普天之下,遍地蝼蚁,他只认可苏厌一个是他的同类。
他甚至专门为苏厌布置了一个侧殿,殿内挑高数丈,巨大的金丝楠木床,高耸的穹顶下垂落暗红的帷幔,风一吹,整个殿堂如半透明的浮动水波。
暗红色的光影中,谢寄云轻轻俯身,琥珀色的眸光透过长睫专注地注视她:“我曾以为自己是世上唯一的血煞魔龙。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苏厌掀起眼皮看他:“孤独?”
谢寄云不说话,只看着她笑,眼底如雾气氤氲。
他后背锦袍处被伸展的双翼刺出巨大的裂口。
苏厌伸手,屈起指节扣了扣:“出来。”
谢寄云哑笑:“喊谁?”
“翅膀。”苏厌好奇,“为什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