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无法想象,殿下这样的人,五十年后怎能甘心被困于天祇殿中百年。”不知怎的,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兰裳放下手中的茶盏,玩世不恭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王子,我并不会遵照神谕在天祇殿内百年,更不会和你共居一室,不过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出现在天祇殿内,你无需过问我去往何处,亦无需拘泥于规矩,你可与她人相爱,亦或如无数前代君王那样,孤独一生。”
说完这一席话,兰裳再次端起茶盏,神态悠然,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些像雷霆闪电般的话,再怡然自得地等着对方的答复。
兰裳啊兰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灼烈完全被这些话震撼住,违背神谕不居于天祇殿内已是对神明的冒犯,若神明动怒,降下神罚,顷刻间便可让违逆之人从世间消散。王不能为世间□□所困,他们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王的一生都必须献给天下苍生,以及下一代王。
“你若不呆在天祇殿内,那天钧的下任君王该如何诞生?”他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小心翼翼用极小的声音问道。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下任君王该来的时候她自然会来。”兰裳挑眉看着患得患失的男子,轻叹一声,真是一点王族的魄力都没有,还未成王倒担心起以后的事情。
严格来说,灼烈的担心不无道理,天祇殿因筑殿之初神祇立下的规矩,必须两王同居于其中,才能使这座神殿屹立于云端,而两位下任君王也必须同时诞生于神殿中,如果只有一人诞生,大地上的灵息就会失衡,或会导致生灵涂炭,或会导致海水倒灌。
其中最为重要的孕育王储之事,需两位君王共同完成,南北两方的王族之血交融,再吸纳被囊括于神殿中的大地灵息,长则百年,短则八十年,才能成功,这这段时间里,一年两分,上半年精血交融,下半年吸纳灵息,一日运行八个时辰,容不得一丝疏忽,也不能中途间断。
每一代两国之主,并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但在凡人眼中,他们同居百年,与寻常人家的眷侣无异。
下一任天钧王毫无顾忌地让下一任丹陆王无视神谕,甚至让他去找自己所爱之人,如果让那些老贵族们听见,免不得又要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没准还会被直接气得背过去,这些话实在太骇人听闻。
“难道你有所爱的人?”灼烈仿佛嗅到什么重要信息似的,首次盯着那双凤目,一本正经的问道。
“没错。”兰裳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对坐的男子不过与自己同岁,却活生生跟个老学究似的,一板一眼,好像连头上那金冠都讲究分寸的恰到好处,这样端着活三百年,想想都觉得头疼,那些死板的规矩果然害人不浅,硬是把青年身上该有的朝气磨了去。
“那人是谁?”灼烈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分明与兰裳初次见面,却对这个本该和自己共度百年女子,产生了特别的情感,为她早早与自己离心而感到遗憾,就像是某个人本该与自己连为一体的纽带被拦腰斩断,灼烈觉得有些别扭,心中很不是滋味。
“只是一个普通男子,无非是生得好看些。”兰裳摆摆手,仿佛要将他心头的疑问挥去。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子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普通男子,竟让如此高傲的天钧王储念念不忘,灼烈此时既有被人捷足先登的不甘,又对兰裳有些羡慕。两国天降王权至今,王位已传一百余代,没有一个人敢冲破禁锢,去追求自己的□□,王族虽不是十月怀胎所生,但他们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也会对人心动,但最终,他们只是将那份喜欢压在心底。
“我父王说,王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因一己私利而忘公。”见兰裳玩味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好像已被他心中那些乱作一团的想法看穿,灼烈连忙把话题岔开。
兰裳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带着几分不羁,几分薄凉,随之而来的是不屑一顾的声音:“好一个苍生为念,好一个不能因私忘公,你若有所爱,难道她就不是苍生中的一个,为了天下苍生,就要让自己活得如同傀儡一般吗?”
灼烈目瞪口呆,这些话他不敢想更不敢说,乍一听,似是荒谬之极,再一想,又觉颇有几分道理,苍生与个人,本不对立,公与私,亦不矛盾,为何做王的,就得如此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兰裳走到窗边,望着流动的浮云,呢喃了一句“神不会一直护着谁,人族就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后,侧脸对灼烈说道:“王子早些回去休息,在云都这段时日,若想来穹霄宫内小坐,兰裳虚左以待,下月,我将依照旧制与王子一同前往焱城,拜见丹陆王。”
言闭,轻拍手掌,两个近侍走入,“送王子回去歇息。”她吩咐道。
近侍走到门前,做出个请的姿势,灼烈突然觉得好像被下了逐客令,想再多留片刻都不行,窗户旁送自己离开的目光倒是沉静如水,心中舒坦了许多,跟着近侍走出内殿,在走廊里,还不时回过头去观望,除了内殿透出的一缕光,什么都看不清晰。
一直躲在书房内的洛川看到灼烈离开,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走到兰裳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
“洛川,你先回草原去,等我从焱城回来之后,我再去找你。”不似刚才那边克制疏离,面对所爱之人的兰裳,眼底尽是柔情。
月前回都,她将洛川一起带回,陪侍在左右,此去丹陆,毕竟公事在身,不便沉湎于儿女情长。
“好,我听你的。”洛川点着头说道,兰裳虽交给自己一些术法,但毕竟收血脉制约,修习起来困难重重,独自一人留在宫内,倒不如草原上安全。
兰裳抚过英俊的眉眼,心疼地皱起眉头,眼前之人明明比自己小十余岁,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却逐渐显露出岁月的痕迹,看起来更像是年岁大的那个,这些年来,她一直用灵力为洛川驻颜,然而人神终有别,虽能延缓衰老,却无法改变既定的百年寿数。
坐在穹霄宫顶的垠渊目睹全过程后陷入沉思,兰裳就宛如身上各种性格被无限放大的弥泱,冷傲,张扬,唯独少了几分隐忍克制,“弥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让溟洲脱离神族的掌控?”他问道。
弥泱没有回答,反而看着走到国宾馆外的灼烈,至于垠渊的问题,那个想法应该很早就有,否则那一抹神息,怎能说得如此毫不犹豫,兰裳的神识里有着她的意志,无论在下界接纳多少新鲜事,意志坚定的神族,都不会轻易改变。
天钧使团如期启程,前往丹陆,到底是代表天钧出使,此行关系两国邦交,兰裳收起性子,一一拜会丹□□姓,礼数周全,举止得体令丹陆贵族们交口称赞,连丹陆王都发出“吾子不及也”的感叹,他们下榻之处时常门庭若市,世族们争相前来,只为和这位传闻中的王储静坐一叙。
平日素来厌恶会客的兰裳,一改往日作风,对所有来客笑脸相迎,本个月后,离开焱城那日,前来相送的灼烈站在城墙上,看着天钧使团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更加读不懂与他同岁身份等同的女子。
行至半路,兰裳对使团吩咐几句后,率先返回云都,到穹霄宫内对此行汇报一番,便驾马出城,朝北边飞奔而去,闻讯赶来拜见的大臣们在宫城外看着闪过的白影,愣在原地瞠目结舌,面面相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来到古尔列草原上,寻着熟悉的气息,在流沙洲和草原交界处的戈壁滩上找到在那里等待的洛川,男子张开手臂,一把将爱人揽入怀中,抱起来旋转。
“兰裳,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洛川把兰裳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朝草原深处走去,轻轻拍打马臀,马儿奔跑起来,他跃上马背,双手环在纤细的腰间,握住马缰绳,悠扬的长调在草原上回荡。
他们停在一顶帐篷前,比起牧民居住的毡房,这顶帐篷看起来要简单得多,没有用来固定的大木桩,只是很随意地铺在草地上,却稳如磐石,迎风不乱,兰裳走近一看,才发现帐篷四角被淡淡的蓝光罩住,原是洛川用术法稳住帐角。
“你这段时间就在此处歇息?”她钻进帐中,草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坐上去倒也舒服,让人只想仰面躺下。
洛川紧跟着钻进去,一扑,把兰裳压在身下,撩起垂到地上的长发,点着头说道:“是的,我回来之后便在这里胡乱弄了顶帐篷,你看,你教我的法术用上了,大风都吹不倒这顶小帐篷。”他指着帐篷的角落里,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那副求夸奖的表情,让兰裳忍住抬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教给他术法,本是为了防身,搭建居所,躲避风吹日晒,也勉强算得上是自我保护,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幼稚的如同个孩子。
“兰裳,你还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洛川亮晶晶的眸子一如少年时,起身取下挂在毡帐上的酒壶,打开壶嘴将酒倒在木碗中,原木色的碗中飘出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小小的帐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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