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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虚 (浪沧君)


  “所以你让我来参加这场接任大典,就是为了请我看一场戏,然后再杀了我,是吗?”弥泱无心倾听那些人族恩怨,若不是为了神族,那些世族纷争完全与自己无关。
  是或不是,苏婉不知该如何回答。实际上,对于王的归来她是抗拒的。四姓共治的时代,他们四个代表的就是天钧无上的权威,没有人能命令他们,习惯了俯瞰众人,哪还能居他人之下,然而她无法违背上苍的意愿,无力阻止王族再现。王除了追问己沫的下落之外,并未逼她做任何事,然而就是这一件事,让她对王起了怨言,她无心弑王,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王上,你若是神,当平等对待众生,为何非要让我找回己沫?”她平静了些许,王将众人遣散,又下了封口令,已是给足了她颜面。
  “因为我需要她。”一句简短的回答,弥泱不愿再解释,说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前任大祭司的临终遗训,那些话都不及需要两个字。
  苏婉的眼神暗了下去,原来王也和那些俗人一样,只会看出身血统,自己满身的修为在她眼中,不及一个姓氏,若不是这群人苦苦相逼,自己怎么会走向万劫不复?他们苦苦寻找的己沫就站在面前,可是一个牵线木偶,他们找到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苏婉,你剜人鱼族之鳞,取人之心血,为的可是这个?”弥泱端起那张清秀的脸庞,她的手指在右边脸颊上划过,似乎要将女子小心翼翼裹藏起来的创伤一点点剥开,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然而她很快便收了手。
  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苏婉眼中满是惊诧,再一想临水城中发生的事,卿羽和闻莺身死,王岂能对那些事一无所知,今日的接任大典,原来是一个局中局。她以为自己是手持棋子布局的人,不成想自己竟然成了王手中的一枚棋子,满盘棋局,皆是为自己所布。
  王在四姓面前将这些事说出,给她颜面的同时,又要她无颜再面对四姓之人,仁慈又残忍的王。一国之祭司公然违背禁令,抓捕人鱼族,须知这项禁令是百年前天钧丹陆两国共同订立。如果说普通人这么做,还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开脱,但是作为当初参与协约订立的两国四姓,这完全就是无视溟洲苍生,公开挑衅其余几族,更遑论杀人取血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颜面扫地,这张脸再无遮掩下去的必要,在其余几人好奇的神情中,她撕扯着面皮,撕掉脸上那张□□,右边脸颊上狰狞的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紫黑色蜈蚣爬在她脸上,周边红得瘆人。另外四人同时上前,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条伤痕,经常与他们碰面的大祭司,何人何时在何地毁去了她的容颜?
  “诸位觉得不可思议吧,若不是她,我怎会变成这样?”苏婉指着一动不动的己沫,恨恨地说道,这道伤痕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那不过是为了争夺一块玉佩,姑姑留下的遗物,争执中她失手打碎玉佩,恼羞成怒的妹妹竟用霜火灼伤她的脸颊,那条难以消除的伤疤,正是拜她的妹妹,己氏嫡系继承人己沫所赐。火烧的刺痛燃起了她内心仇恨的火焰,她将妹妹囚禁在地下,那个华丽敞亮而不见天日的地方。
  “王上,你怎会知晓我府中之事?”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同手盖住脸上的伤痕,好像为了抹去人生中不堪回首的一幕。
  弥泱抬起手,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幅画卷。玄晶石屋内的冰棺,冰棺内熟睡的女子,祭司府后堂的刀光剑影,往来匆匆的家丁仆人,朝各大府门前传递消息的快马,融入酒中的迷魂散,坐立不安,难以入眠的大祭司,这两日内祭司府的一举一动,如走马灯般浮现在众人眼前。
  王竟然监控了整座祭司府,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入的戒备森严的府第,却逃不过深居穹霄宫内的王的眼睛。天钧戒律总是告诉世人,不要对王族做出违逆之事,否则必会自食恶果,三万年来,从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自己偏不信邪,一朝落子,再难回头,踏错一步,满盘皆输。
  “你何时在祭司府内安插了眼线?”苏婉不甘心地问道,若让她得知报信之人,定要将其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我欲知之事,何须眼线。”天地之间,没有神看不到的地方,九天尽头,神之目光所及,弥泱化去那幅画卷,回头看着几个臣属说道。
  四人连连称是,他们知道,这是王对自己的警醒,即便执掌国政,只要有王族在,他们仍是臣属,那些不该动的念头,不该有的心思,绝不能出现在他们身上,今日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那是阿沫?苏婉你竟如此狠毒。”之前一直凝视着画卷的姬恒,突然惊呼声脱口而出,冰棺内的女子,分明就是己芊临终前对自己托付爱女,他顿觉心中有愧,将视线移向自始至终都站在祭坛上,从未挪动过一步的己沫。
  短暂的沉默过后,祭坛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狠毒二字再次将苏婉刺痛,若她足够狠毒,早在王归来之前便将四姓灭口,自己怎会落得如此结局?这就是命,可她不认命。细碎的冰刃飞向祭坛周围的家丁,那些被流霜困住动弹不得的人纷纷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华丽的地毯,他们身上的血珠飞涌了过来,在她跟前凝结成黑色血柱,窜入她体内。
  四股黑气从她身上漫出,以吞天卷地之势朝三姓中的四人攻去,在激烈的打斗中,祭坛隐隐震动,己沫站立不稳,跌坐在祭坛上。遮天蔽日的黑气如同要吞噬一切,令四人有些招架不住,回想起那日在渡魂塔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四人大骇,到底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术法,让苏婉灵力居然如此强大狠厉。
  “邪术,按捺不住了吗?”贵族们遭攻击时都未出手的弥泱,终于在此时挥出一道神光,将倒在地上的己沫护住。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对在场的人来说却如同恐怖的魔咒,密文录里记载的溟洲大地上最邪恶最诡异的术法,在消失三万年后,再次出现在世间。
  眼见四人脱力,弥泱抬手唤出殒魄鞭,赤金色的长鞭如利剑般划过黑雾中央,将缠绕着四人的黑气击得粉碎,长鞭在空中快速旋转,化出一道道光圈将张牙舞爪的疯狂女子束缚住。
  惊疑不定的姬恒瞟见金光中的残影,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来自东方的传闻中,曾记载赤金色神鞭可净化逝者身上的邪念,让人的亡魂以最纯净的状态进入轮回。随天地而生的神鞭乃是神族之物,只有先于溟洲诞生的生灵才见过,刚才的赤金之光,莫不是出自那把神器?
  被困住的苏婉没了理智,犹自在做困兽之斗,咬着牙用力挣扎,衣襟撕裂,光圈仍未被撼动半分,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被神光护住,目中无光的己沫。
  如果不是二十余年前的那一夜,因争夺玉佩被她灼伤脸颊,自己就不会为了遮盖伤疤而四处翻阅禁术秘籍,也不会因此取人心血而炼制禁物,更不会为了让迷魂散百试百灵而用她的血。一切错的根源都在她,曾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妹妹。
  “苏婉,你竟然修炼禁术,我杀了你。”早已对她不满多日的妘哲挥动佩剑,朝她刺去。
  “退下。”闪着锋芒的利剑应声停住,持剑之人回头望着缓步走过来的王。
  “此时杀了她,己沫该如何活。”弥泱撤掉护在己沫身上的神光,其余四人一拥而上。
  他们呼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接受了祭坛灵力传承的祭司,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不认识身边这四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传闻中丢了魂魄的人,大抵就是这样。
  “王上,阿沫她怎么会这样?”姒野满目担忧,皱着眉急切地问道。
  最先回应他的是一阵冷笑,苏婉踉跄着起身,她身上依旧被神光束缚,挑衅的目光看向手持佩剑的妘哲,好像要刺激那个青年杀了自己。
  “血煞术。”冷静的声音打断冷笑。
  声音中好像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癫狂的人平静,苏婉微微有些惊讶,虽说王族本就掌握着天钧最多的秘密。但这些溟洲的邪异之术,王族也未必知道,因为邪术早在三万年前就从大地上消失,而王族是那之后才出现。自己不是认为现在的王是神吗?若王是神,自己为何还要惊讶?
  记载这门术法的帛书,是她在王城地宫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找到的,那是王族从不会踏足的地方,刚拿起时,帛书甚至有些许发霉的味道。王城地宫,建于云都城始建之时,分为四个部分,对应地上四座府第,是四姓的陵寝所在地,每个部分都设有强大的禁制,只有本族族长和嫡系传人可以进入,这也是她能找到那本帛书的原因。
  名曰陵寝,实则是一座地下之城,天钧人敬天,认为人死后应该魂归苍穹,因此贵族去世时,族人会把他们的遗体运到雪峰下,用术法将他们凝成冰化去,最后的骨骸凝成一颗小小的白色珠子。为了表示对逝者的敬意,他们把这颗珠子称为雪珠,雪珠被带回云都,放置在地宫内的玉坑内,这是四姓给后人寄托念想的地方。
  而邪术从大地上消失后,那些记载邪术的帛书就被放入地宫内,之所以不把这些东西毁掉,是因为在天钧的传说里,每种东西都有其存在的原因。特别是那些古老的秘籍,如果不是天降神谕,强行销毁必会招来灾祸,所以城下的地宫,就成了埋藏秘密的最佳选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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