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弥泱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走着，这是天钧国内之事，关于那个大祭司，她早已起了疑心，并不须外人提醒。
　　忽而，大群黑色舞蝶不知从何处来，在渡魂塔曾经矗立的地方回旋，漫天飞舞的蝴蝶，在阳光下扑闪着金色的光，翅膀上斑驳的花纹交错着，盘旋许久，蝴蝶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缕缕光，飘向八方。
　　不远处，悄悄跟来的奎山目睹了全过程，身旁还站着一个小姑娘，他一大早匆匆赶到云都，在穹霄宫门口被姝妤拦下，说什么也要跟着前来，不得已，只能带上这个缠人的小姑娘同行。
　　“看，好多蝴蝶，啊！它们怎么就消失了呢？”小姑娘惊讶得瞪大眼睛，对这一景象惊奇不已。
　　奎山没有回答，抬眼看着那些蝴蝶，黑色舞蝶，是亡魂最后的灵所化，它们被怨灵吞噬，四散于银色长剑下，魂魄消散的亡魂将彻底消亡于天地，从此再无轮回，化作鬼蝶，虽然只是须臾，却是他们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
　　“那些带着颜色的雾气都是什么啊？”久久听不到巫神的回答，小姑娘换了个话题，歪着头摇晃着手说道。
　　“那些是亡魂，白色的是正常死去的人，黄色的是战死沙场的将士，而黑色的是冤魂。”奎山回答道。
　　“冤魂就是怨灵吗？既然他们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打开渡魂塔把他们放出来呢？”姝妤的求知欲被激起，哪会轻易罢休。
　　“因为再用渡魂塔压制下去，里面正常的亡魂会被怨灵吞噬，而且，人力所铸的渡魂塔，也无法再压制那么多亡魂。”奎山耐心地解释着。
　　百年前铸渡魂塔是为了给飘荡在世间的亡魂一个暂居之所，所谓渡魂也是锁魂，可惜以人类的术法不足以抵抗怨灵入侵，因此时日久了，渡魂塔里也困住了不少怨灵，这些怨灵一点点蚕食着塔内的亡魂，到如今，渡魂塔已经锁不住那许多亡灵，与其等到亡魂全部变为怨灵，破塔而出危害人间，不如现在就破了渡魂塔。
　　“那法阵下面那些亡魂都去哪儿了呢？”姝妤回想到刚才，神光之下，那些白色黄色的气体都消失不见。
　　“被净化干净的亡魂就会变成透明，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奎山低头看着地下，贴在小姑娘耳边小声说道：“说不定，现在我们跟前，就有他们存在。”
　　他们该去的地方？轮回？姝妤没有问出口，她总听那些国中的老人们说，人死后，会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河，之后进入轮回。
　　尚未远去的八人也看到了那大片黑色蝴蝶，苏婉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织成一张白色的网。
　　轻盈的网在飘荡着，还未散尽的光尽被纳入网中，苏婉双手叠交于胸前，拇指勾在一起，张开手掌，闭眼吟唱着，悠扬的乐声萦绕着，白光从她拇指间流向半空中的网，牵引着巨网在空中翻腾，天钧人都朝着巨网，双手合十，就连往焱城方向走去的丹陆人，也回首驻足，看向天空中的白色巨网。
　　“捕灵网。”子莹忍不住发出惊叹。
　　秘传捕灵网是天钧祭司一门的独门术法，用灵力织成的网，能捕捉灵的碎片，将碎灵一块一块重新拼凑，亡灵就可以完整成型，重新进入轮回，丹陆人一向崇敬鬼神，对这门神奇的术法一直心向往之。
　　“原来传闻是真的。”祁安愣了愣神，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张巨网，使灵复苏，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的传闻，竟然真的存在于世间，天钧的大祭司，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吟唱结束，苏婉收起捕灵网，将其融入掌中，所谓捕灵网，无非是在灵消散前，让其在世上多停留片刻，这只是一种延缓之术，不想竟被世人传成了能起死回生的法术。
　　所有人都远去，奎山才带着姝妤来到方才激战过的地方，空旷的大地上丝毫没有烧灼的痕迹，渡魂塔就好像从没在这方天地上存在过一般，平整得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石板路上，寸草不生。
　　“巫神，这是什么路？为什么走在上面都没有声音？”小姑娘使劲在地上跳了跳，又抬脚跺了几下，诧异地问道。
　　“公主，为了不打扰下面的亡魂安睡，凡人走在上面便不会发出声响。”奎山笑着，小声对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说道。
　　不成想小姑娘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抬起一只脚，如果力量够的话，怕是打算直接挂在他身上。“下面是死人吗？”姝妤瑟瑟发抖，声音也跟着颤抖。
　　“当然，死去之人不能在称之为人，那是亡魂。”奎山依然笑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之下，坦然说着死人相关的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呢，亡魂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姝妤缩着脑袋，害怕但又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公主，你先放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公主。”看小姑娘一副又怂又求知欲十足的样子，奎山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想把像猴子一样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姑娘放下去，又怕力道过大伤到她。
　　“我不要。”姝妤连连摇头，自己肉体凡胎，傍着神仙，出了事才能跑得快。
　　“这不是有王上给你的灵力吗？你怕什么？”奎山笑着指着女孩的手腕，眯着眼说道，说实话，他此刻后悔万分，就不该一时心软将这个难缠的小姑娘带出来。
　　方才还紧张兮兮的小姑娘，一把甩开他的手，转动着手腕上的银铃，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直接坐在地上，催促他快些给自己讲关于那些亡魂的故事。
　　眼看日头正中，担心这样坐久了普通的人族会生热病，奎山抬手在两人上空支起一片阴凉，烈日当空，却照不到二人半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有六万年之久，人族诞生后，溟洲大地上形成了成百上千个部族，经过两万年的繁衍和兼并，南北形成以天钧丹陆为首的两大部族，对立八千年后，天钧一统北境，丹陆也称霸南方，大陆上哪里容得下两个旗鼓相当的国家存在，和平几十年后，南北战争一触即发，这一战就是两千年。
　　“两千年，也就是前前后后打了一万年？天钧人寿命三百年，那不是打了三十几代人？”姝妤平日不爱读书，对大地上的往事知之甚少，她只知道田骏河丹陆曾经打了三千年。
　　“那时候的人只能活百年。”奎山想到小姑娘也不过寿数百年，对她又多了些怜惜。
　　后来，两国内有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开始修行邪术，以人血为辅助，利用因战乱而死之人的不甘和怨念，来获取邪恶的力量，他们丧尽人性，毫无怜悯之心，残忍地屠杀世人，因为修行邪道的缘故，那些人血不流干就不会死去，凡人，哪里能和他们抗衡。
　　“他们是怨灵吗？”姝妤想到在流沙洲中的遭遇，脱口而出。
　　“不是，怨灵是亡魂所化，而那些是活生生的人。”奎山一口否定姝妤的猜想。
　　原来上古时代的溟洲，居然存在这么邪门的术法，姝妤不再答话，继续听着奎山讲述。
　　一直到三万年前，溟洲杀机四伏，震动了神族的尊上，因此她下界消灭了修邪术的人，为了让大地上心有怨念的亡魂早日进入轮回，便在大地中央开了一条河，叫归藏川，靛青色的千里长川横在溟洲大地上，划分出天钧，丹陆两国的国界，从此以后两国再不起兵戈。
　　“就是这里，你坐着的地方。”奎山指着眼前的地面。
　　姝妤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板，似乎听到了回响，随即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无非再说什么逝者安息，自己绝非有意冒犯之类的话语，前说完之后，又急切地看向奎山，问着归藏川为何消失。
　　“因为三千年前的一场变故。”奎山语速逐渐变慢，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的光忽明忽暗。
　　“变故？是因为丹陆先王和天钧先王的事吗？”姝妤扣着手指小声问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只能听到嗡嗡声。
　　奎山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不答，人间的王，哪能干出这等把天都掀翻了的事？小姑娘读出了眼神中的意味，不敢说话，只是抱着膝盖，侧着头听着。
　　“归藏川依托天祇殿上的神力而开，那些神力几乎都来自我神族之主，当神殿消失，神力不显的时候，归藏川自然也就封闭住。”奎山指着头顶上，“之前渡魂塔的位置，就是神殿的位置，不过天祇殿所在的地方更高而已。”
　　“天祇殿！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当真存在？”姝妤从地上跳起来，举手指着高高的天穹，晃神地看向太阳，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当然，你不会以为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都是假的吧！”奎山挥动衣袖，把头仰成九十度，好像那座传说中的殿宇就在他上方。
　　姝妤不服气地叉着腰，气鼓鼓地撅着嘴闷哼一声，想要反驳，转念一想，奎山是神，在这世上活了几万年，难道还会骗自己一个未满二十的小孩不成。
　　“巫神，你在溟洲生活了多少年？”女孩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再次坐到阴凉下，玩弄着手腕上的银铃。
　　“我啊，三万年，尊上让我镇守东方，已经过了三万年。”神情恍惚地，奎山眼神茫然，与其说回答姝妤的问题，倒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