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此恒沉默片刻,道:“你不信我?”
厉蕴丹:“不是不信你,那鬼娃是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妖怪,要是施了障眼法蒙混过关,你一个弱冠之年的人能看清吗?”
说着,她踏进了废墟。
两百多岁老妖怪,三千多岁弱冠年……
谢此恒站在原地,许久无声。
他本想告诉她自己三千岁了,不是什么弱冠儿郎。但三千是两百的十五倍,她能喊一个两百岁的鬼娃为“老妖怪”,莫不是要对他称呼一句“太上老祖”?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称呼万万不可。
可在修仙大界,三千岁真的不大。连昆仑的始元果都要三万年一熟,严格说来,他年纪还没个果子大。
……不,岔了,他为何思虑这些?
谢此恒静下心,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仙人姿态。
只是厉蕴丹从废墟出来后,对他的使唤是愈发顺手:“谢此恒,你去把那几个造化者叫来,把棺木搬去三姑堂。”
谢此恒忽然觉得今天不该出关。
但这腿有点不太争气,它们莫名动了起来。
谢此恒:……
不多时,厉蕴丹见到了前来笼屋“救她”的几名造化者。
看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冲他们微微颔首,以一贯熟稔的口吻说道:“你们来笼屋救我,这心意我领了。”
崔沐心笑道:“幸好你没事。”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们没帮上什么忙……更没想到,你居然也是造化者。”
王铭灏小小声:“你骗得我们好苦!我为了买你三千块一张的符箓去24小时便利店工作了好几天……”
崔沐心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看向厉蕴丹,正了色:“讲真,能用货币买到符箓而不是花奖励点,是我们赚了。这憨批说话不过脑,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厉蕴丹勾唇:“我从未说过我不是造化者,何来行骗一事?”
众人:……
“所以,可以问问大佬你是谁吗?”周映炀道,“实力这么强横,几乎是无伤通关,你一定过了七八个试炼场吧?是来自干天,还是来自坤地?”
厉蕴丹:“你觉得我来自哪里?”把主动权交给他,变相套话。
“干天?”
“干天!”
“干天吧。”
厉蕴丹明了,看来干天的综合实力要强过坤地,故而他们在见识过她压倒性的一刀后,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实力更强的大境。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来自干天?万一不是呢?”她反问。
崔沐心:“只能是干天吧?虽然我没有去过干天,但听说被选去干天的人都是爆种狂魔、逆袭精英,还有不少热衷韬光养晦、绝地反杀的智者,也常出不少斯文败类、变态疯子。”
“干天是产出武器、符箓、攻略最多的大境,除了内斗严重几乎没有其它缺点。别的不说,就凭你让我们辨不出你是造化者的这一手,就很像干天的智者,而且武力值也那么符合。”
厉蕴丹一笑:“承蒙夸奖,可我不是干天的人。”
“不是吧?你来自坤地!”
崔沐心立马上钩,开始抖出坤地大境的信息:“听说坤地大境的人体质都很特殊,要么是稀有血型,要么是八字纯阴,要么从出生就带了病。有些天生灵感,有些后天觉醒,还有得不治之症的……”
这么一想,厉蕴丹的情况也很符合,她似乎并不害怕鬼怪一类的东西,难不成是自小就能看见?
周映炀:“你是坤地的?那也正常。”
他说道:“坤地大境多出鬼才、奇才和偏才,有些走的路子特别偏。比如五十年前出过一个‘塔罗鬼手’,单靠一组牌就无伤通关了试炼场。如果你强化的方向是道士,那还真说得过去。”
说着说着,周映炀的视线扫过了谢此恒。想想厉蕴丹的一刀之威,他嘴角抽了抽:“当然,如果你是震雷的,也说得过去……”
厉蕴丹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提醒道:“试炼场的49天还剩最后一天,还没结束呢。”
几人立刻被拉回了思绪,神色变得紧张起来:“难道还有鬼没杀完?”
“不。”厉蕴丹抱着坛子,“我猜这就是最后一件事。”
她看向棺木和坛子:“茅山的书上说,第四十九天最适合超度滞留在阳间的大鬼。明日七月半,正好做个了结。”
“把棺木送去三姑堂。”她轻轻拍了拍棺木,唤道,“杨柳,我带你回堂口。”
三姑堂最初的模样是出马弟子的堂口,她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吧。
“起棺!”
“走吧。”
……
七月半,三姑堂,九副棺木,十二长香。
杨柳居中,另八副棺定在八方。四面祭神,各插三根粗香,又点四十九支烛火,请来四十九个和尚。
警方清了道,黄条封了路。多明的居民不得回,外头的记者不能进,唯有风水师一批批出入,又是给笼屋清晦,又是复原笼屋真相,忙得是不可开交,还要抽出时间骂九家害人精。
死在笼屋的人太多了,还开过鬼门,这晦气几乎清不了。
可难清也得清,否则多明这块地都不能住人了。
几番磋商,风水师终于派出个代表去问警方:“你们行行好,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想见一见那位茅山来的小神仙?事情是这样的,笼屋的晦气太重了,得找个压得住的物件,我们想问问她有没有符?”
警员摇头拒绝:“不行,现在别去三姑堂,那一位吩咐过不准去打扰的,说今天至关重要。”
经过笼屋非人的灾难,又见识过道士非人的力量,昨日在场的警员也好,记者也罢,都快把厉蕴丹神化了。
她要把棺木运到三姑堂,运!
她要找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超度新娘,找!
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不是她在,那条九头魔物就跑出去了。说实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等奇事,谁能想到人性之恶竟能贻害百年。造孽啊,真是造孽……
风水师叹道:“那等小神仙有空吧,我们再去补补地漏。唉,这气泄得像水龙头,地下极阴,上面至阳,快成绝地了。”
来者离去,而三姑堂的超度刚刚开始。
厉蕴丹手持一本经书坐在主位,左手持经,右手盖在坛子上,随着一声佛号念起,与众和尚一起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祝姑向三清像告了一声罪,跪在蒲团上说:“祖师爷不要怪罪云丹,这次情况特殊,咱们道士只能请和尚来念经了。”
“人手严重不足啊,当年师父派下山的弟子只剩下我一个,晚辈们没几个能挑大梁,这和尚也是一夜间从各地搜罗来的,好不容易凑到了数……莫要怪她扰了清净,祖师爷福生无量。”
周映炀小队住进了三姑堂的南屋,他们透过窗往外看去,就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棺木和坛子上升起,扭曲成无数恐怖的人面,伴着佛号朝高天飞去。
而谢此恒在三姑堂的北屋落脚,正坐在一个老旧的蒲团上静心打坐。
少顷,耳室堆箱子杂物的地方传来动静,他睁开眼看去,就见一条乌梢蛇卷着一张画,从耳室游到了他面前。
乌梢蛇把画放下,又安分地在蒲团下盘好,态度十分恭敬。谢此恒拿过画一看,就见画上的女子孩童栩栩如生,而一个红衣小孩的身影正在渐渐变淡。
忽然,画作无火自燃。
北屋的门洞开,燃烧的画作浮在半空飘了出去,化成灰烬洒落在杨柳的棺木上。那乌梢蛇直起上半身吐出蛇信,恍若开了智般,目中似有泪水。
谢此恒:“你要随她同去,她却要你独活?”
乌梢蛇点了点头。
谢此恒:“那便活着,莫负她为你挣的一线机缘。”
听罢,乌梢蛇游出了北屋,如一抹幽魂般游到厉蕴丹身边。
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却见乌梢蛇盘缠在坛子外,用绞杀的方式拧开了坛盖。而后,祂一头扎入坛子里,咬住了内中相柳的三寸。
两蛇顿时缠为一体,撕咬得不分彼此。却又在血肉零落中渐渐合到一块,逐渐化作一条遍体鳞伤的青绿色小蛇。
刹那,冲天的煞气从坛口涌出,在超度声中渐渐湮灭。而距离坛口最近的厉蕴丹恍若一梦复归百年前,看到了杨柳最后的挣扎与牺牲。
画面如重重魔影,晃在她眼前。
鬼娃与曹家联合对付杨柳之日,她已有身孕一月有余。彼时,她精神不济、实力滑坡,栽在了鬼娃手里,又在察觉到鬼娃企图用柳仙布阵的意图时,毅然决然地与柳仙割裂合作关系。
她的虚弱会拖累柳仙,她只希望祂快些逃脱,千万别落在这些人手里,沦落成风水大阵的阵眼。
可谁知魔高一丈,她尚未切断与柳仙的联系,柳仙就落在了鬼娃手里。
泥人尚有几分脾气,杨柳当了十几年出马弟子,再温柔也有血性在。
她舍了腹中之子,舍了再生为人的机会,用与柳仙最后的联系换来祂的部分魂魄,让祂借她腹中的血肉重获新生。
当成形的乌梢蛇爬出她的腹腔,就意味着被鬼娃夺走的柳仙有缺,风水大阵永不得完整。如此年复一年,鬼娃与曹家必被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