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钢筋铁骨。
“回”字的中空处直通天顶、毫无遮掩,像四合院似的,可以让阳光从头照下。“回”字的闭合处是密密麻麻的笼式住所,俱是30平的小间,只容得下一二人居住。
然而,因为贫穷,许多30平的小间容纳了五六人、甚至十个人住下。各种花花绿绿的电线扯了一堆,从外绑到内,混着油烟和泡面的味道,气息颇为难闻。
说实在的,笼屋确实不像个人住的地方……
与其说它是住所,倒不如说它是鸟笼。而在这里,人人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同情他人的死,也不珍惜自己的生。
他们像是歌舞升平的盛世中的异类,现实且功利,顽固又倔强,在笼屋的罅隙中生长,长出杂草般的人生,仿佛拼尽全力也谱不出任何篇章。
那一双双混浊的眼打量着她,充满麻木,没什么光亮。
“又来一个学生……”
“上次来的那个不是跳楼死了吗?这次又来一个,真不怕啊。”
在他们的窃窃私语中,厉蕴丹走向电梯,摁下直达16楼的按钮。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疑似磨牙的声响,自头顶而来,在她身前停下、又消失了。
“叮咚!”
电梯到了,门已开。里头的四个面糊满了报纸,一层层堆垛了不知多少年,已成了姜黄色。报纸上的字迹损坏不少,却依稀可见文字拼凑的意思。
“九蛟复仁市共九位企业家将投入27亿用于多明区的‘慈善屋’建造。”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我儿时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第一批入住‘慈善屋’的住户已经报道,盛况空前,他们非常感谢复仁市的……”后头的文字没了。
厉蕴丹伸出手一揪,撕下这张报看向底下的另一张,发现版本和标题都变了。
“花季少女吊死野林,本月第七名死者出现,慈善屋骤变恐怖屋!”
又是“叮咚”一声,电梯停了下来。后背空门打开让她感到不适,厉蕴丹合上报纸,转头看向电梯门口。
是个踩着红鞋的小女孩,约七八岁年纪,扎着俩马尾,手中还抱着个布娃娃。
她穿着一身红色吊带裙,见了她也不怕生,只甜甜一笑:“姐姐是新来的吗?我都没在笼屋见过你。”
厉蕴丹:“嗯。”
“姐姐好冷淡。”小女孩进了电梯,摁下12楼的按钮,“姐姐住在哪一层,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厉蕴丹勾唇:“16楼044号房。”她看向数字渐近12楼,慢悠悠道,“听说是家里出了急事,连夜搬走的那户。”
小女孩的眼微微瞪大,小声道:“是闹鬼的那一家啊。”
“什么?”
“没什么。”女孩抱着布娃娃,仰头冲厉蕴丹笑得很甜,“如果姐姐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她迈出了电梯,乖巧地站在外头。头微微歪着,唇角咧得很高,笑得有点诡异:“我住在13楼的013号房,姐姐会来的吧?”
电梯门合上了。
13楼是封层的,电梯绝不会直达,偏偏这女孩说自己住在13楼。如果是假话,那么她打开电梯后这娃儿该是在的;如果是真话,那么个中的滋味就很奇妙了。
厉蕴丹摁下开门键,就听“叮咚”再响,电梯门又在12楼打开。
只是这时候,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嚯,所以真有怪力乱神啊。
……
16楼044号房。
随着嘎吱声响,门上抖落了细细的尘埃,外界的空气和阳光终于再一次照进了阴暗的屋中。
这是一间30平左右的独居小房。有一套半旧的布艺沙发,三张坑洼遍布的木质椅子。柜台上搁着一只14寸彩电,厅内的吊扇晃晃悠悠,像是随时会掉下来。而卧床上铺着一张白色的麻布,掀开后是几床整齐的被褥。
虽小,但干净,若是在这住上49天,倒也不是不可以。
厉蕴丹放下琴包,准备动手收拾收拾屋子。可这时不知是哪来的邪风吹过,“咚”一声关上了门。
第36章 猩红嫁衣(5)
循声转头,并无异常。除了细碎的尘埃在微光中飞舞,就只剩破吊扇“嘎吱、嘎吱”转动的轻响。
扫视周遭,窗户只有一扇,被几层肉色的油纸糊上。老旧的木柜无处安放,正堵了盥洗室的半边入口。而透过盥洗室入口朝里看,会发现里面没有安装透气窗,有且仅有的只是一个发黄的、不知还能不能用的换气扇。
所以,在四围封闭的情况下,不存在风吹入的可能。
那么,门又是怎么关上的呢?
厉蕴丹走到门边,再次打开门,又合上,无恙。
为了确定门不会因为结构问题而自动闭合,她反复开合了三次。眼见它没再折腾出幺蛾子,厉蕴丹选择开着门通风透气,顺便扯过一把椅子抵在门边。如此,总不至于莫名关上了吧?
待这头收拾妥当,她决定清理住处。
虽说她长养于皇宫,杂事杂物无需经手,但她也上过沙场,洗衣包扎亲力亲为。区区两丈方寸的住所,只消半个时辰便能整理好。
谁知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砰”、“咚”的重响。
厉蕴丹回首,便见椅子倒在地上,而开着的门也再次关上了。
她:……
第一次关门还能说是巧合,那第二次呢?
鉴于身处试炼场中,这里头要是没个魑魅魍魉作祟,连她自己都不信。可无奈的是,她看不见它,只能等它主动现身才能对付。要不然,她这降魔掌早劈它天灵盖上了,哪还容得了它活蹦乱跳地挑衅她。
“呵。”厉蕴丹冷笑出声,“喜欢玩门是吧?孤成全你。”
她抬脚拨开椅子,右手打开门、左手探进门缝,也不知怎地搁磨一记,就听“咔嚓”声起,整扇百来斤重的防盗门直接被她卸了下来。
许是这一举动前所未有,骇得屋内的吊扇都停止了转动。
四周出离得安静,而厉蕴丹轻松举着门走到长廊,特地挑了个阳光最好的地儿,二话不说把整扇门掼在阳光下。
惯的你!给孤跪上两个时辰!
“哐当”巨响,门板在阳光中微微颤抖。
厉蕴丹上前抬脚狠踹:“竖子!让你忤逆孤!”杂种,给你几脚,让你长长记性!
好好一扇防盗门,活活烙下四五个鞋印,这下是躺在地上再起不能了。一通操作后,待厉蕴丹重回044号房,别说吊扇不嘎吱了,就连阴暗的角落都亮堂了几分。
可她尤嫌不够,冷笑道:“再来扰孤,杀无赦。”
这是个陈述句,不掺杂任何水分。约莫是她由内向外的戾气震慑了小鬼,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多了。
厉蕴丹搬起木柜抬到外头暴晒,木柜抖了抖,不敢轻举妄动。
她又转身三两下撕掉糊窗的油纸,和着灰尘与碎泥一起装进垃圾袋,窗户嘎吱了两声又很快“自我修复”了。
接着,盖着被褥的整条白麻布被她撕成了抹布,被褥全抱到外头暴晒,连床都被她徒手拆了去味儿,甚至连零零碎碎的杂物也没放过。
搁在厕所的小黄鸭被她踩了几脚,发出嘎嘎惨叫。拧开的花洒呕出一通猩红的铁水,厉蕴丹见状,面无表情地给了它两巴掌。
花洒止了会儿,总算喷出了能用的自来水。再被厉蕴丹扯着“脖子”冲洗换气扇、盥洗台、抽水马桶和出水口。
盥洗室里里外外被洗了一遍,厉蕴丹取过抹布吸干水渍,又扔掉了不少杂物。它顿时焕新,看上去干净了很多。
到底是低估了做家务的繁琐,本以为半个时辰能做完的事,竟是足足干了四小时才好。而等她做完最后一步、扔出最后一袋垃圾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昏沉暗淡,不见夕阳西斜,也不见归家的倦鸟。
都说“夏天日头长”,看来这说法在笼屋不适用。它早早暗了下来,常住的人家更是闭户,只剩窗边灯光昏黄。
18点20分,厉蕴丹提了六袋垃圾下楼,还特地踩过防盗门走。
她不在乎晚上睡觉有没有门,正如她不在乎晚上坐电梯会不会撞鬼。拎着几袋垃圾,乘电梯总比走楼梯快,为求方便,鬼也得给她让道。
然而摁下电梯的档口,她看见上面显示的数字是18。
在18楼?
像是错觉一般,18这个数字消失了,只剩下17亮得很。它晃了一下又变成了16,叮一声停在她面前。
门开了,电梯的角落里蹲着一名穿花裙子的女子。她背对着她,不知是遭了什么事正嘤嘤低泣,哭得好不凄惨。
一时间,厉蕴丹只觉得整条长廊都回荡着她的哭声。
她没冒然进去,毕竟只对付了一只鬼怪,她不会拿个例当泛例,认为自己能对付任何鬼怪,小心驶得万年船。
故而,厉蕴丹垂眸往女子的身下看去,见她身下有一抹影子,这才抬步入内。
“呜呜呜……”
厉蕴丹不准备搭理对方,也没兴趣打听别人出了什么事。她下楼,不过是为了扔垃圾而已。
奈何对方自顾自说起了话:“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来找我?我没有得罪你,我只是住在这里,呜——冤有头债有主,我给你烧纸,烧了那么多纸,你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