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算了会儿:“今天你可以带个文昌符走,但太岁啊,你得到阴历十二月来请。”
“好嘞好嘞,那我坐边上去,不打扰你画符!”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亮堂,照得半边地面雪白。厉蕴丹踩着光影走到正厅门口,就见堂中央供着三幅色彩明丽的三清画像,八仙桌上摆着水果和茶饮,燃着一对烛。东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裹头巾的老太太,而正中央的桌案上伏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她点了一炷香,左手掐起一个诀。右手执笔蘸取特制的朱砂液,再平心、静气、凝神,如有神助地在黄纸上落笔,绘成一气呵成的图案。
画符很快,前后不过三分钟。
搁笔,文昌符成。
祝姑吐出一口浊气,把符摊平整了放进长信壳,再取过一个青色锦囊和小份说明书,交给了老太太。
“法金一百。”祝姑说,“把符交给你孙女,必须让她自个儿叠。叠好的符纸放进锦囊,平时放学习桌上就行,没事儿别常碰符纸,明白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如获至宝,给了钱取过符就要走。也是在这时候,早到的厉蕴丹才敲了敲门,示意她们自己在这里站了许久。
祝姑闻声抬头,还以为又是哪家街坊邻居来给小孩求符,却不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联系年轻男女找到她这儿的原因,祝姑轻叹:“进来吧。”
厉蕴丹迈入其中,老太太与祝姑道别,同她擦肩而过。
祝姑:“坐吧。”
她这才坐下。
祝姑已经六十几岁,但眼神尚好。她仔细看了看厉蕴丹的面相,心下颇感惊异,只觉得对方骨相皮相绝佳,分明是“龙飞冲天”之相。再多的她就看不清了,总之这女孩是个有造化在身的人。
可为什么会来找她?
龙相凤骨之姿,身边不应该早有高人护着吗?怎么会在多明区?
猜不透又不方便掐算,她干脆直接问了:“小姑娘,你这么晚来三姑堂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祝姑和蔼道:“我这儿就是个小堂,平时出个文昌符、太岁符过过日子。你要是求考试过关、化解太岁,我还能帮帮你,可你要是失恋了,来三姑堂求姻缘求复合,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感情之事不可勉强,要顺其自然。”
祝姑比照着厉蕴丹的年纪,也只能想到“为情所困”这点。殊不知眼前人不仅母胎至今、放着整个王朝的美男子不要,她还热衷搞事。
厉蕴丹摇头,从兜里取出仅剩的半张符,直截了当:“我来求这个符。”
见到符,祝姑的脸色直接变了。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祝姑摆摆手,态度也变得冷漠起来:“跟笼屋有关的事,三姑堂接不起。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符,但请听我一句劝,赶紧搬出笼屋,别再住进去了。”
厉蕴丹一笑:“你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
祝姑没作声,只是赶客之意很明显。
“你让我搬出笼屋的顾虑,我懂。”厉蕴丹平静道,“从昨日至今,我已经斩杀两只恶鬼。”
祝姑猛地抬头。
“仇怨结下了,即使我走,它们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厉蕴丹道,“我敢住进笼屋,我就有十足的把握活着。”
当然,这句是假话。要是她真有十足的把握活着,压根不会来寻符。只是作为上位者,厉蕴丹也是个会画饼的人。
她给祝姑画了张大饼:“找到你这里,不过是为了多一张底牌。我寻思那屋里什么都算完整,唯独这符破破烂烂,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如果你能告诉我、甚至助我一臂之力,或许笼屋……”
祝姑不接她的饼,只看着符,淡淡道:“上一个对付笼屋的人,坟头草都有你高了,他说得比你更好听。”
厉蕴丹:……
她识相地闭嘴,听祝姑继续。
“有些人可以斗过鬼,却怎么也斗不过人。”祝姑的声音低沉下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你拿的这道是镇灵符,可惜会画这道符的人早就入土,而我只会文昌和太岁两道符。”
“你找错人了,另请高明吧。”
然而厉蕴丹不打算另请高明,只打算逮着一只羊薅。毕竟出了这个门,她可不知道下一个卖符的人是有真材实料还是个欺世大盗。
不过,想用人就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历来有本事的谋臣哪个没点脾气,她早习惯了在请人出山时受到的冷待,反正——他们最后还是会给她跪回来。
她不急。
厉蕴丹起身:“今日是我叨扰了,我改天再登门造访。”
祝姑没有理她。
厉蕴丹摊平了镇灵符,小心地放在桌上。随即便没入了黑暗,轻松跃上屋顶,三两下便消失了踪影。
祝姑回首,只能见到屋檐下的灯笼随风飘荡,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底气足。
第38章 猩红嫁衣(7)
人有人的圈子,而鬼是人变的,想来鬼也该有鬼的圈子。
大抵是消息传得快,都知道厉蕴丹不好惹,为了不撞在这号女魔头手里,不少小鬼见她夜归就避得远远的,倒是让她一路安生地回了笼屋。
看门的小吏早不见了,他似乎不住这块地儿。只剩两扇破铁门虚掩着,似在暗示晚归者自便。
厉蕴丹开门入内,扫过左侧幽暗的楼梯,再看向右侧阴森的电梯。为图省事,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约莫是怕了她干净利落的杀鬼手段,这次电梯上升的是又快又稳,半点作妖的意思也无。待把她送到16楼,几乎是在厉蕴丹的后脚跟跨出电梯的一刹那——它迫不及待地合上门,分分钟朝楼下转移,搞得像是到了这个点还有活人要坐电梯似的。
离谱。
没兴趣理会一些构不成威胁的小鬼,厉蕴丹走向044号房。期间,她二度踩过防盗门脆弱的“脊梁”,还大力碾了碾,把一鞋底的泥沙全揩在门板上。
做完这些,她心里舒泰多了。
眼见左右无人,有“人”也必定是鬼。秉着杀鸡儆猴的心,厉蕴丹嘲讽全开:“有些东西真是不惜福,放着好好的门不当,非要做溷藩的脚踏板。呵,可不得成全你吗?”
同理,有些人死了能当鬼也是一种福气,别放着好端端的鬼不当,偏要来做她刀下的飞灰。
话落,她自在地进了屋。
搬过木柜作门,进入盥洗室沐浴,只是笼屋设备简陋,洗漱时不供热水。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厉蕴丹思量片刻便握住花洒的手柄,将炽阳道的气运转至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金属,源源不断的热度自她手心输出,温暖了流动的水,洗去了满身的尘。
爽快地淋浴一番,她刷完牙后爬床就睡。
然而之前的警告终究是错付了,这灯一黑、被一盖,整楼魍魉等上菜。许是觉得人睡了它们又可以了,客厅里的吊扇再度嘎吱作响,卫生间的下水道传来咕噜怪叫。
最要命的是,厉蕴丹的床底下传来了长指甲刮擦地板的声响,咯吱、咯吱,带着喉骨中轻微的呜咽声,有一只鬼怪从床底爬到了床沿,隐约有摸进被褥的意向。
厉蕴丹翻了个身,连眼睛也没睁,但还是给了“核善”的提醒。
“退下,滚出孤的寝宫。”
刚洗完澡躺进床,被褥尚且散发着晒过太阳的暖味,如非必要,她真不想起身大开杀戒。哪怕宰它们能赚到不少奖励点,可她现在只想休息。
遗憾的是,鬼怪读不懂厉蕴丹的“好意”。
甚至,它做出来的事与她下的命令背道而驰。
当它伸出黑魆魆的爪子扯住她的被角时,厉蕴丹终是睁开眼,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而这一坐的气势,颇有种千年僵尸王被盗墓者挖出棺材板的威严和杀气。
她的表情堪称平静,唯有周身的戾气在沸腾!
她冷冷注视著作妖的床下鬼,炽阳道的气瞬间流转全身,还蒸出了一圈淡淡的人体金光。乌发在气的升腾中狂舞,呈现出一种怒发冲冠的凶残。
一时间,连鬼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鬼——
厉蕴丹粗暴地抢过被褥,飞起一脚踹在床下鬼的脸上,生生把它踢进墙角。再合身扑上去揪住这货的长发使劲往后掰扯,露出它奇丑无比的一张鬼脸,当下,她扬起手“哐哐”俩耳刮子下去,打得它连鬼妈都认不出来。
床下鬼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它被炽阳道的气包裹全身,连脱身都无可能。厉蕴丹三下五除二把它拖进了卫生间,脚一起,猛地踹上了门。
“竖子!凭你也敢爬孤的龙床!”
“噼里啪啦,哐哐哐……”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分筋错骨之声,一切响动在盥洗室中归于死寂。
里头没声了,外面更没声。良久,水声响了起来,似在冲洗什么东西。
片刻后门开了,厉蕴丹走出盥洗室,再度爬上床睡觉。而这次室内静得落针可闻,木柜紧紧贴着门框,电视机紧紧贴着墙,满室写满了害怕。
及至深夜,厉蕴丹又醒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