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面具,碧岚看不到鬼王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怪异。
“他并不是时时为我当值,你见到见不到,都很寻常。”
这个解释,甚至连牵强都算不上。
但碧岚也没有心力去反驳了。
“鬼王殿下带我重回殿内,是为了……”
“你等一下……”
这一等,碧岚等到的便是换了一副更精致面具与一身更为高贵淡雅的月白莲纹底锦服的鬼王殿下。
鬼王微微扬起下颌,轻抿了抿唇角,“宴会之时,我这般装束,你觉得如何?”
碧岚微微一怔,呆呆看了许久后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啊,好看地很。大气优雅,很符合待客之道。”
鬼王默然片刻,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袖口,装作不经意地淡淡问,“我来的时候,撞见他正抱着你,你是不是想给我解释,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是,我本来想挣脱来着,但我挣不开。”碧岚窘迫地拼命摇头,“苍慈太子告诉我说,这样我能通过他的神识,看到我想看到的画面……”
“哼,他骗你的。哪有什么神识只能通过抱才能传递的说法?”袖口已经理好,鬼王眼皮轻抬,声音有些含糊,“如此与别的男子搂搂抱抱,你就不担心心仪你之人吃醋么?”
“没有人心仪我。我心仪的人,我骗了他,他应该会恨我吧……”
鬼王皱了一下眉,“哦?你骗了他什么?”
碧岚闭上了眼睛,声音已是带了哭腔,“我来不及解释,只能选择用他的匕首自戕。他身体不好,责任很重。他的人生本来已经很苦了,我怕他想不开,情急之下就骗了他我是神仙,我想,他如果去修仙,总应该活得更久一些……”
碧岚以为待她说完,他会像从前一样,淡淡地打趣一句,“你这温柔刀是挺狠的。要不,鬼王换你来做做。”
但半天,她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空气静僵得落发可闻。
她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见,鬼王的喉头轻轻动了一下,他的呼吸也不似平时一般平稳。
然后,他揭掉了一半面具,露出品色如温玉一般的唇。
碧岚心里一滞,来不及辨别这描摹了无数遍的熟稔。
鬼王倾过身来,清冽的香气瞬间笼罩着她。隔着面具,她也似能感觉到他蛊惑人心的眉眼。
她听到他说。
“碧岚也好,阿青也好,我现在教教你,不止拥抱,这样也能传递神识。”
鬼王殿下低下头,揽了碧岚的腰,抓着她的手把她圈在怀抱里,细碎而温柔地亲吻着她。
一遍又一遍,隐忍而又克制,又像喝了酒一般迷醉,让她禁不住心荡神移。
面具在亲吻中彻底被摘落,碧岚惊呼了一声,又无声地陷入到他认真缱而又绻的亲吻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那双清润的桃花眼,也逐渐变得失去了清润。
碧岚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眼尾的那粒痣,可以那般动情。
原来,他真的是他。
她的心,又涩又热,又痛苦又甜蜜。脑子一热,她脚尖一踮,一路箍着他的脖子,颤颤巍巍准备回亲过去。
气氛如此暧昧灼人,鬼王却像一瞬间清醒了一般,浑身僵硬了下来。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停下来手中动作,唇齿翕动念诀。
不到一瞬,碧岚眼前失去了清明,软软地栽倒在他肩头。
鬼王捡起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
第22章 情花
等碧岚缓缓撑开眼皮, 于半梦半醒间一入眼,便看到了一副美得让她颤颤心惊的画面。
——鬼王寒玉般白皙的手正略略横在离他鼻尖半寸处。
他今日新换了一副面具,比之之前更为精美, 但不似之前一般严实, 新面具已经露出了一半眼睛。
此刻, 他的状态相较平日也更为松弛。
他微微低了低头,眸光内敛, 垂下来一片令人目眩的鸦色睫羽, 头顶束着的莲纹白玉冠两边同样垂下来两条霜白丝质冠带,挽着的流花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 两条冠带便飘逸如风, 优雅闲散地搭在如墨般倾泻的青丝间。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此处凌乱。只出神地一会儿把玩着自己骨节匀停的手, 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轻嗅着指尖。
碧岚看得有些晕了,心里不禁生了恍惚。
虽然不知道面具之下的容貌是不是真如神识里所见那般。但比起那位多情又冷漠、逼戾又麻烦的天界太子苍慈殿下,鬼王殿下清贵雅润的举止气度,怎么反倒更像是出尘之玉、降世之仙?
不过, 因为苍慈殿下的神识, 她也得知了——
鬼王殿下他并不是沈昀。
此刻他露出的一半眼睛,让她更能确定这个事实。
碧岚心里暗叹一气,装出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重新闭回了眼睛, 缩了缩脖子, 又翻了个身,不愿再受与她无关的美色一时蛊惑。
“怎么, 醒了还装睡想赖, 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占了我的床么?”
流水溅玉的声音轻飘飘落到碧岚耳边。
碧岚面额发烫, 迫不得已一个鲤鱼打挺, 赶紧翻坐起来。
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鬼王殿下……”
垂下眼眸。
是一张小巧的暖玉拔步床,床上设着冰蚕软丝、香鲛罗枕……
又抬起眼。
纱帐轻垂,朦朦胧胧,如轻拢烟霞。烟霞之上,上悬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静静筛过床架上玲珑鲜润的镂空雕花,滤成一色干净莹润。
于是,碧岚的身上,也披拂了一层如玉般的光泽。
她也恢复了神智。
这张床,虽然穷工极丽精致绝伦,但分明就只适合女鬼睡嘛,怎么可能是鬼王……
“你眼下睡在鬼王殿内。而鬼王殿里任何物品用具,自然都归我所有。我刚刚说你占着我的床……”鬼王顿了顿,细望了一眼碧岚清丽的脸庞上淡淡窘迫绯色,不动声色地轻勾了勾唇,“虽然我知你素日对我存着心思,也很期待与我共塌。但你也莫要想歪了”,鬼王修长的手指轻叩了叩床面,“这张床不过是空出来的,自然不是我平日睡的那张……”
一个骨碌,碧岚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
碧岚红着的脸又结实地黑了黑,“鬼王、鬼王殿下,我、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殿里?”
——哪有素日存着心思?我对你的心思大概八百年前早就断了好吗?
还共床榻?!
我是修为不济,又不是得了失心疯。
大概率会越描越黑的事,碧岚最后决定了,干脆绕开不描。
鬼王瞧着两眼逐渐涣散的碧岚,支起脸侧,淡笑道:“你晕厥之前,好像你说了虽然是你遭了道,但你跟苍慈太子在鬼界搂搂抱抱这事,让你觉得很是羞愤……”
碧岚两眼更涣散了,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意思是我是因为羞愤才晕过去的?鬼王殿下救了我,把我捞到了床上、我睡到了现在?”
说了“羞愤”一词后,鬼王多少有些后悔话重了。他上下略略打量碧岚一番,转了话锋,“你可还记得什么事?”
碧岚有些失神地揉了揉额角,刚摇了摇头又猛地点了点头,“啊,我想起来了……”
“怎么?”鬼王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不自然起来,脖颈上泛出来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我想起来,鬼王刚告诉我,神识并不是通过拥抱才能传递,我脑子一痛就莫名晕过去了。”
碧岚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鬼王印了一枚情花的耳畔一掠而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要知道,在鬼界,只有鬼与真正心爱之人耳鬓厮磨、亲吻动情之时,耳畔才会短暂生出三日情花的印记。
她已经明白过来,她的修为再是不济,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头痛?
结合殿内布置精巧、一应俱全的小床,再加上鬼王殿下一般不用侍女这一事实,碧岚很快捋明白了——
一定是鬼王殿下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金屋藏娇,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而她又好巧不巧,撞破了他与金屋里那位“娇”蜜里调油颠/鸾倒/凤,才被鬼王施法抹去了泰半记忆,昏昏然睡到了现在。
来龙去脉一了然,碧岚心里也没那么发虚了,愣头愣脑地冲着鬼王傻笑。
真好,他没有像薄藤鬼说的那样,在妖尊一棵树上死死吊着。
想开了多好。
那个妖尊水性杨花也就算了,怎么还不知道雨露均沾做做样子安慰安慰人?
鬼王殿下哪点儿比不上旁人?哪点儿比不上那个矫情恶煞的天界太子?
一想到此处,她便气得七窍生烟,颅内气血滚烫。
很是为鬼王殿下抱屈。
她希望——
他金屋藏的那个“娇”,一点儿也不像妖尊。即使有一星半点儿相像,也希望他们坦诚相待、彼此是真心相爱。
……
鬼王不明就里。偏偏适才碧岚的盈盈鬼笑就像一把看不见的钩子,勾得他的心尖又痒又涩。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苍慈太子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以后,记得离他越远越好。”
见碧岚已经下了床,鬼王上前两步,面不改色抬起手点了点她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