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不似鬼界,自来神秘地很。听说全靠那位孟槐大人打理着。至于妖尊,她平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私任性惯了。”薄藤鬼想了想,面上也忍不住露出鄙夷神色,继续道:“妖界与天界向来不容。听说妖尊为了得到天界那位苍慈殿下的心,不惜自贱身份,偷偷化作他的侍女,每日陪他读书研磨,红袖添香。可惜啊,苍慈殿下惯是个冷情的,没有爱上妖尊不说,后来又要与天女成婚。”
见碧岚已经完全听愣,眼里的光明明灭灭,薄藤鬼心情好将了起来,又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碧岚的表情。
“跟天女成婚的消息彻底打碎了妖尊的幻想,她是多骄傲一人,平时她又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碎之下,妖尊一意孤行跳了九重天殉情。”
“那鬼王殿下他……”碧岚抚着心口,莫名一阵心悸难过。
“先鬼王殁后,眼下这位鬼王就窜了出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鬼王的身份能与妖尊顺理成章成婚。”薄藤鬼冷哼了一声,适才欣赏碧岚表情的心绪彻底没了,“他对我施加鬼域冥火的日子,正是妖尊在天界做太子苍慈侍女的时候。他心有滔天醋意,便只能往我身上发泄。”
碧岚的眼神迷离起来,“所以你费这番周章是想提醒我,眼下鬼王殿下虽然对我不坏,但他也不过是因为我这一身绿皮,暂时把我当做妖尊的替身。”
薄藤鬼虚弱地点了点头,“没错。”
碧岚拧着眉,继续推断,语气凉得像刚化了雪的水,“可妖尊若真是跳了九重天,应该早也灵肉俱灭了。鬼王殿下难保哪天忆起妖尊,情绪不稳之下,会像伤害你一样伤害我。”
薄藤鬼点了点头,试着宽慰她两句,“现在知道,还不算太迟。以后你尽量离鬼王殿下远点就是。”
碧岚默然片刻,方抬眼漫视四周,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开始说你受贵人点拨,才愿意撕开自己伤口,让我认清鬼王殿下的面目,与我说这些来帮我。那、那位贵人他是谁呢?”
话及末梢,碧岚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浅金暗袍。
……
第20章 对峙
“是你?”
这不就是上次碰到的那位跟绿色杠上了的贵胄神仙公子吗?
一见来人,碧岚虽然脸上仍挂着笑,眉头却忍不住一蹙,她身形一晃,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
“莫非他就是薄藤鬼你说的那位贵人?”碧岚睁大了眼睛,转过身去向薄藤鬼求证。
薄藤鬼与苍慈仓促仅对视一瞬,便点了点头,她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手不忘顺承苍慈心思、把碧岚往前轻推了一把。
却不再言语,与初初只面对碧岚时的状态完全判若两鬼。
“碧岚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苍慈的声音依旧喑哑。
碧岚回头看了一眼匍匐跪地,发丝如一头枯草覆在地面,脸几乎全贴在土里,导致她看不清一点儿神情的藤花鬼。
这年头连演戏碰瓷儿都还有团伙配合的么?
她无语凝噎,险些气晕。
碧岚诸般微妙的警惕与戒备,苍慈只能装作恍然未觉的样子,他凤眼一抬,向她又靠近了半步。
“碧岚姑娘,薄藤鬼做的这些,的确都是我授意的”,他许久未笑了,勉强牵动唇角的时候,只能感受到结霜般的冷僵,“碧岚姑娘应该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我把你错认成了一位故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碧岚的五官,也攫取捕捉着她每一处表情。
“我没忘”,碧岚心头一顿,碧瞳却是忽闪忽闪,“公子莫不是想说,我与你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你不忍心鬼王将我看成你那位故人替身,特意让薄藤鬼演这出苦情戏来点醒我。而公子的故人,正是妖界妖尊吧。”
“是。”苍慈在碧岚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浑然不觉连日来的不悦气闷已经无声无息消弥了许多。
“那公子也要小心、不要着了道”,碧岚屈身盈盈一福,再抬起头的时候,一脸特意矫饰后的明媚天真,“我是我,公子的故人是故人。请公子你也不要把我看做了那位故人,万万不要存着侥幸以为,若对我有几分好,就可以弥补你对她心里的几分愧意或者别的什么……”
她的话如此直刺人心,就跟她碧色流深的瞳一样清澈见底。
“好,你说得对”,苍慈被戳中心事,并不觉得生气,微微愣住后当机立断截断了碧岚后面要说的话。
他的目光浮现出悲凉的底色,指骨掐得微泛青白。
语气不自觉加重,“不过,我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对她有愧?”
你的眼睛就差没流下苦瓜榨成汁儿、黄莲熬成汤的眼泪了 ,看出来有你对妖尊有愧这事很难吗?
碧岚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这事,长吁了一口气,“不如公子先告诉我,你来鬼界是为了何事?我想,像公子这样雄心不凡的贵胄神仙,哪怕真有一两位故人佳人在心在侧,也不可能只为了这个缘故、一时兴起跑来鬼界只为乐于助鬼吧?”
这会儿他倒是真心笑出了声。
苍慈这才回过神来,碧岚的话虽是没什么正经,甚至带了几分大胆忤逆,但他却的的确确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畅快的心情。
在天界,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他们敬他畏他,都夸他天赋极高,模样肖极了混沌时期那位了不得的君华上神。
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他真正想的是什么,他想要做的是什么。
可她,明明才见第二面,就轻易洞悉了他的抱负。
“你说的不错。我来,一则为了你,二则为了代天界赴鬼王之宴,三则为了我妹妹。”
“你妹妹?”
苍慈看了碧岚一眼,神色复杂不明,“我妹妹,她叫青鸾 ,她失踪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青……青鸾?”碧岚心里一惊,脸色瞬间苍白,“你刚刚说你妹妹叫青鸾?你是神仙,难不成你妹妹她也是天界的神仙?”
“你认识我妹妹?”苍慈蓦然怔了一下,死死地盯着碧岚的反应,“莫非你知道她在哪儿?”
鬼界的小鬼知道天界战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战神/的名字,从不轻易示给外界。她却知道。
碧岚稳了稳思绪,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几乎是咬着牙,“我,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叫青鸾的姑娘,她女扮男装,当着一国国师。”
“国师?哪儿的国师?”苍慈拔高声音,狭长的凤眸里闪现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
碧岚唇齿颤抖,“醴渊……”
“醴渊?”苍慈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醴渊国,不早就成了天界忌讳,早就不存在了么?”
苍慈目露痛苦,“不可能。青鸾她怎么可能在那儿?”
“你知道醴渊?”碧岚更震惊了,“那……我……”
她本想向他打听沈昀,但一想及他是天界之人,他几次三番来鬼界,心思可疑、动机不纯,说话又半真半假。
落在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她的心,也跟着紧缩成一团。
苍慈看出了她的失落,他的眸子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他现在所知不多,在鬼界与碧岚再这样继续讨论醴渊,即使他坦荡无保留、也是毫无意义。
何况,他刚刚不过念了两次醴渊的名字,便感受到了一次比一次更为为强烈的噬心之痛。
他冷笑了一声。
传闻看来都是真的。
果然,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凡是天界之人,都不能提及。
“碧岚姑娘眼下不信我,有些话不愿意说,是也不必勉强”,苍慈克制着心里惊涛骇浪的猜想与情绪,缓缓阖上了凤目,“无论如何,多谢碧岚姑娘告诉我你有此梦,不管我妹妹青鸾是否与梦有关,姑娘的梦,我日后定会好好查清。碧岚姑娘应该也被这梦困扰已久了吧?届时,若姑娘还想知道什么,也愿意说出口,我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碧岚的心一下子因苍慈的话紧紧攥住,“真的吗?”
从醴渊回到往生海,她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也没有得到有关醴渊信息有用的只言片语。所有鬼都告诉她,不要再浪费精力了,她不是早习惯了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她本也不是一个多执着的人,素日还经常在往生海边,劝人放下我执。
她也懂这个道理,像醴渊这种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再费心思也不可能真的找到。
但这次,她却从未断了念想。
直到,戴着面具的鬼王重新出现在鬼界。
他跟沈昀一样,声音相似、身量相差无几,同样只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他对她态度又不像对其他鬼。
他对她,虽不至于亲密或疏离,但总里里外外透着一种古怪。
她一度很想摘下他的面具,她想看到面具之下的那张脸,肌肤是否细致如美瓷,唇色是否如品色温玉。
眼尾是否有一粒不大不小的泪痣,反而会在看人时显得愈发温煦与动人。
她想知道,究竟他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