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忽然喊出一声,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未阳,他打断了那女官的话茬,向众人道:“没看见公主受惊了么?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呢,赶紧护驾啊!!”
他这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还处在事变之中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报急的报急,压惊的压惊,找太医的找太医,把连笙团团簇拥起来。
而那被乐岚摔了一身土的女官就这样被众人忽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把好端端一张俏脸气成了变形的猪肝。可惜满院都是忙着照顾小公主的,她看不见的始作俑者早蹿到了另一个院墙里。
连笙经此一番心情大好,由着众人忙碌,却问乐岚:“我刚刚好像看见李未阳了,他人呢?”
她在李未阳跟前没大没小,经常直呼他的姓名,乐岚不敢说李未阳就在隔壁听墙,哄道:“你看错了,刚刚说话那个是我们府一个侍卫。”
连笙不疑有他,失落地“哦”了一声,抬头道:“这个侍卫一定要好好地嘉奖他!”
乐岚点头称是,稍后冷夫人过来料理了这边的残局,好说歹说将连笙劝回了皇宫,府里终于清净了下来,李未阳才敢露了头,问她:“小公主走了?”
乐岚道:“走了。”
李未阳“啧”了一声,叹道:“小殿下年纪小小,竟然能如此折腾,换成是我家的丫头……”
乐岚问:“你就怎样?”
他瞟了她一眼,说:“我就把她宠上天去。”
方才被那么一闹,她倒忘了问连笙是怎么拿到自己的剑的,既然事情已经平息,也就作罢了。又想及李未阳即将南下往江南去,而她长这么大除了在京畿周遭转过之外,还没出过远门,也未见识过凡间的名胜景致。
乐岚在天庭时时常羡慕那些天上地下自由来去的散仙,在天上觉得冷清了,就下凡喝两口红尘水,找处山头或是城郡归隐;不想受人间的烟火气了,就乘朵祥云回天庭当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说起凡间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如数家珍。
可是她在天庭修为尚浅,没那个本事天上地下来回跑,此番下凡机不可失,不好好把握肯定要后悔。
乐岚状似不经意问:“你此番南下江淮,都要去哪些地方访查?”
李未阳请教完温先生,正在收拾满桌的卷宗,闻言道:“陛下只说让我查,没说具体要去哪些地方查,到时候看情况。”
她问:“去庐山吗?”
在她听说过的名山大川里,庐山是其中一列,李未阳耳朵比嘴尖,迅速捕捉到了弦外之音:“啊,庐山啊,当然去了,北临长江南傍鄱阳,正所谓‘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下江淮当然要去看看庐山。
“但是去庐山之前,我们首先会沿淮水到扬州,这时节瘦西湖上正是草长莺飞,到了扬州顺路还要去趟金陵,然后顺长江而下到苏州,游罢太湖再去往杭州游西湖,你知道西湖与瘦西湖的区别么?瘦西湖有四桥烟雨,五亭轻岚,西湖则有九溪十八涧,夕照雷锋,十顷波平,斜阳夕照,美不胜收。”
又道:“而且在查访过程中,难免要同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打交道,去一些寻常人去不了的地方,说不定还会遇上武林至尊、江洋大盗,还能顺路研究一下各地方的风味习俗,想想西湖莼菜、塘栖枇杷、绍兴腐乳……”
李未阳一脸沉醉,似乎已经身临其境,乐岚被他三言两语勾的心痒难耐,跃跃欲试地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之一,就是许多话你不必讲出口,他便明白了你的意思。
跟聪明人说话的不好之处之一,就是许多话你本不打算讲出口,他就明白了你的意思,而且后者往往不怎么有眼色,譬如李未阳。
他道:“怎么,你也想去?这还不简单,跟侯爷说一声,带上侍卫雇条船直接南下到扬州,还能捎上小公主和谢小姐一起,有说有笑多热闹。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路,那可是万万不行的,我们是暗访,不走官路,走的都是小道,万一遇上强盗劫匪什么的,侯爷回来不得活剥了我。”
乐岚想起方才在连笙面前替他打的掩护,感觉便宜这条白眼狼了,于是轻描淡写道:“江南虽好,也不是非开春去不可。我爹刚从营里回来,说边关已定,边军正在屯田修整,现下边塞风光正好,在京中左右无聊,不如出去开开眼界。大漠长河,落日孤烟,兼有胡笳吹夜,十里连营,还可以顺道去趟凉国,看看天似穹庐,水如玉龙,无边翠绿,一马飞歌,别有一番风趣。”
乐岚一边说,一边高深地瞥了李未阳一眼,李未阳果然是个聪明人,沉吟片刻,拍案道:“其实我们此去江淮有随行暗卫,出访大约只须一个月的时间,化装成寻常商队遇刺的可能也不大,商队里多带一两个人也无妨。”
她点点头:“我爹的部下一个月之后才会陆续回到云内,这一次并非行军,只是抽调人马,行伍里多留一两顶帐篷也没有多大关系。”
李未阳欣然道:“郡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们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我与随从在城门北整装,我会让他们多备份行状。”
乐岚道:“那我就同周统领打个招呼,让他多备副鞍鞯。”
目标既然达成了一致,她又忍不住好奇问:“陛下要你查的,是个什么样的旧案?”
李未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复又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神秘兮兮地一笑:“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第8章 .本性难移
那个侥幸从连笙刀下捡了只手掌,还狗咬吕洞宾的领事女官,原来是皇后的娘家表侄女,怪不得气焰嚣张得三尺高。
连笙被带回去不久,就有人胆战心惊地向乐岚禀报,建议她进宫去赔个不是,毕竟打了一个宫女事小,伤了皇后的脸面事大,怕宫里怪罪下来她消不住。
乐岚觉得这些话很莫名其妙,且不说早上分明是她大公无私救了那女官,当时情况虽然混乱,可究竟谁是谁非满府的人都看得清楚,这人在将军府里又吵又闹,还对公主如此无礼,不治她的罪都是轻的,不过就是拉扯了一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并没有上心,心安理得睡了午觉,因为昨夜熬过了头,这一觉睡得绵沉且长,醒来未时已过,一张眼生的小圆脸在她上方笑道:“郡主可算醒了。”
乐岚一惊坐了起来,那个圆脸姑娘又道:“奴婢奉皇后娘娘的懿旨,请郡主入宫一叙,娘娘许久不见郡主,想和您说说话儿。”
这是动真格了?
她刚睡醒,神色还有些懵,圆脸宫女掩口笑道:“郡主先梳洗吧,奴婢在门外侯着。”
洗漱完毕踏上马车踏板时,乐岚忽然意识到,领事的女官告她的状是轻的,昭乐公主年仅七岁,她就敢让小公主接触利器,还险些伤人,这条才是最要命的!
她试探着问:“不知娘娘有什么旨意?”
宫女道:“娘娘只是派奴婢传话,旨意如何,却不晓得了。”
一路提心吊胆到了玉坤宫,她随着内侍官进门,却见重明正从殿中出来,擦肩而过时,他微微一笑,朝她点头致意。乐岚一怔,因为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些警醒的意味,可知接下来她是活罪难逃了。
谁知进了殿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春风和煦,暖意洋洋的笑脸,皇后免了她的礼,赐了座,宫女送上来一盏白瓷茶杯。这番又是赐座又是赐茶的,让乐岚有些受宠若惊,皇后大概是准备先礼后兵,定罪之前先客气一番。
闲话说过了一巡又一巡,皇后始终不见要发落她的意思,这时宫人来报,说天命司送了新的嘉瑞符来。
皇后命人收了,眉梢浮起一层淡淡的不耐,送符的人退下之后,向乐岚道:“你也看到了,皇上自从建了天命司,什么事都由着这些天师来,福瑞哪里是朱砂黄纸能求来的?前朝清明,后宫安和,为上勤爱,为民熙祥,这才是万民福祉之道。”
皇帝,不幸是个昏庸无道的皇帝;皇后,幸而是个深明大义的皇后。
乐岚附和了一句,皇后又道:“本宫知道,这些年侯府受了不少流言,侯爷征战在外,耳中倒是清净,只是委屈了你们母女,平白招惹一身是非。”
皇后口中的“是非”,大约是指天师府所断言的她是个魔星,她爹是个凶星之说。许是在外人听来,这些说法可怕可畏,但于将军府来说,其实倒也算不得什么。
冷将军驰骋沙场杀敌无数,说他凶,他也确实凶;而乐岚身为一个没有仙位的神仙,又是带着元神投的胎,非仙非人的,说她是个邪魔外道也不为过。
流言归流言,当事人都不在意,这些旁听者倒替他们操了不少心。
皇后大约觉得乐岚年轻,正是义愤填膺的年纪,须不知她已经活了七百岁,即便修为低微得令人发指,但就洗心悟性来说,乐岚已经颇有造诣,一些小风小浪,还难以在她的心里激起半丝涟漪。
皇后抚慰了她一番,又赏赐了许多东西,送她出了宫,而有关连笙的事却半个字也未提起,她不但没领罚,反而带着一车的赏赐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