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岚幽幽道:“你若是束手有策,还至于在这里同我苦口婆心当说客么?”
被她一语戳破小算盘,重钧顿时哑口无言了。
今晚的贼船注定是拉不上了,他转身咕哝了一句:“神仙转世还这么怂。”
乐岚:“……”
她嘴上说着不会陪他一块送死,可重钧真要单枪匹马杀进天命司,她到底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送了小命,见他转身欲走,便问:“你要去哪?”
“回去睡觉。”
他兴致缺缺地说了一句,显然对于此行的结果颇为失望。
乐岚叫住了他:“你想找丹渚,不一定非要冒险去天命司里找他。”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天师府和天命司会一同举行祈福道会,丹渚肯定到场。当着全京城的面,他肯定有所顾忌,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到时你再去找他,岂不更好?”
她的话初初落音,便见重钧转过了身,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将她打量着。
乐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不,你说的没错。”重钧道:“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你好像变聪明了,换成以前,肯定早就跟我一块去天命司了,哪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考虑这么多?”
乐岚一怔,想起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做下的傻事,似乎……还真是如此。
以前总是风风势势,不知何时忽然就学会了谨慎,许是这两个月来听进了温先生的规劝,遇事冷静了许多,也许是前后在天命司试探了几次,吃足了教训,不敢再轻易以身犯险。
抑或,因为某些原因,她比以前更爱命了。
重钧嘴里难得吐出一两句褒赞之词,乐岚欣然受用了,他又问:“中元那日,你会一起去参加道会么?”
她笑道:“天命司难得的盛况,一年只此一次,当然是要去瞧瞧热闹的。”
重钧颔首,“那好,十五那天我再来找你。”
约定既已达成,他转身踏月而去了,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用罢早膳,辰时方过,她陪冷夫人在书房描花枝,侍女匆匆走了进来,禀报了一声,说宫里的人已到了门外,皇后在病中想见乐岚一见。
她持笔的动作一停,看向了冷夫人,冷夫人道:“你且回房准备准备。”
乐岚将笔放下,迅速溜回了房间,玉藻宫后的事情到底纸包不住火,皇后这便反应了过来,要请她去喝茶了。
那日到家后,她同冷夫人简略提了一提,只言自己似乎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怕皇后找她问话,隐去了所听谈话的具体内容不提。
冷夫人深谙宫廷之道,安抚了她一番,要她无须担心,皇后果真追究起来,从容应对便是。
她也设想过在家称病,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回避传诏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似的,不如应了诏去。
毕竟皇后只知她到过玉藻宫,却不能断定她是否真听到了什么,只要在对答中留些神,仔细别露了马脚,倒是没什么大的风险。
她揣着一颗四平八稳的平常心上了轿,到宫入了朱明门,前面领行的宫娥却并未往玉藻宫的方向去,兜兜转转,绕了几道门,却越走越偏僻,她晕了路,走着走着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绕过几道殿门,前方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亭子不大,建得却极高,四周笼了防蚊的纱幔,薄纱迎风而动,好似飘在空中。
乐岚被领到了亭下,为首的女官向亭上通报一声,侯立在旁。
这是要她自己上去?
她向左右瞧了一眼,见宫人都不为所动,便抬步上了台阶,在纱幔外停住步子,行了礼,道一声:“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帐内轻轻飘来一句“郡主免礼”,纱幔揭开,皇后带着两分病容,正斜倚在阑干上。
赐了座,她挥一挥手,屏退了随侍的女官,亭中只留下了她与乐岚二人,乐岚忽然意识到,皇后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试探这么简单。
“前日郡主来时,本宫抱恙未能接见,让郡主白走了一趟,实是过意不去。”
她道:“臣女愧不敢受,娘娘凤体可还安康?”
皇后道:“病去如抽丝,这两日好了一些。”
来往寒暄了两句,皇后转着手中的白玉扇柄,忽然问:“郡主与丹渚真人此前可是旧识?”
乐岚微微一震,好端端怎么说到了丹渚?
她说了声“不是”,皇后闻言,神色缓和了两分,道:“有一样事情,同郡主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郡主是否知情。”
她问:“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皇后如何发问,都能应答自如,等了片刻,皇后缓缓启了唇:
“许久之前,曾有些人在京散布谣言,诋毁侯府,只可惜陛下不问政事,这些年来竟未还侯爷一个公道。”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此时重提意欲在何?
乐岚道:“京中早有流言,娘娘曾有教诲,对此无须耿耿于怀,臣女一直谨记在心。”
皇后笑道:“郡主聪慧,自然不需要本宫教导些什么。”
稍停一停,却敛了眉,忧道:“只是,本宫后来又耳闻,有人竟擅将郡主及侯爷诋作妖邪一流,欲除之而后快,其居心不可谓不险恶。可偏偏这人身居高位,极得陛下宠信,寻常人难以撼动他分毫,如此妖言,若当真蛊惑了圣听,岂非无妄之灾?”
话到这里,饶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皇后的意思了。
妖言惑众,用心险恶,身居高位,极得隆宠,就差没把丹渚两个字安上去,昭告天下此人是个没安好心的大奸贼了。
丹渚用心险恶不假,想除她而后快也是真的,只是他针对的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如何到了皇后口中,将冷将军也一并捎带了上去?
她一时出神,没有言语,皇后便将她的走神当成了畏惧,温言安抚道:“本宫虽在后宫之中,无权过问前朝之事,但事关重大,本宫定不会坐视忠良蒙此诟病,郡主还且放心。”
乐岚一直以为,丹渚与皇后之间关系匪浅,即便不是同一个立场,中间也有些藕断丝连的牵扯在内,可听她现在的这番言论,字字句句都把丹渚往风口浪尖上推,分明是起了内讧了。
她方才把冷将军一并说上,不过是想让丹渚罪加一等,最好让整个定边侯府全记恨上他才好,而后在千钧一发之际,轻飘飘地抛出一根橄榄枝,推了一把丹渚的同时,还能顺带拉拢人心,这招偷梁换柱借刀杀人用的不可谓不妙。
只是,她因何忽然忌惮了丹渚呢?
每有旧帝驾崩,新帝继位之时,守护帝脉的正龙便会现身,丹渚接近皇帝,无外乎是打着龙神的主意。
皇后此前既然能助他一臂,代表也不是多在意丈夫的性命,二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权益上的矛盾,如何相安无事了二十年,此时却起了冲突?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左右皇后和天命司不是一心,这是件好事,而今只待七月十五,若计划无误,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第43章 .中元(一)
晨露初晞, 日照林梢时,李未阳到了怀贞坊, 拾步上阶, 轻轻叩了叩安国侯府的朱漆大门。
门开了道缝, 从缝里探出一张泡钉似的肿圆脸,有些眼生, 估摸是个新来的家仆, 不认得他是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侯爷今天不见客。”
李未阳道:“我要见的不是侯爷, 我是来找你们世子的。”
那家仆道:“世子也不见客。”
“那便劳烦帮忙通报一下管家, 就说萧世子的朋友前来探望, 侯爷和世子都不得空, 管家总见得到吧?”
达官显贵的门外,时常有心怀壮志但前路不通的年轻士子前来拜谒,或作冯谖弹剑奏歌,或作毛遂自引自荐, 总为求个仕途,安国侯身为一品武侯, 盛名显赫, 自然无法例外。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家仆虽然位份低微, 对此却也司空见惯, 显然将他也当成了其中一类, 又看他一眼,说声“你且等着”,便向门内通传去了。
少顷,管家迎出门外,忙笑道:“是李公子到了,公子莫怪,奴才不懂事,多有怠慢,快请进府。”
进了门,李未阳便问:“世子现在何处,怎么忽然闭了门?”
管家苦笑一声,道:“我们世子他……唉,老奴也不敢多言,公子随老奴一看便知。”
李未阳来找萧锐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只是萧锐一早便作好计划,七月动身率兵发往徐州,可一直拖了半个月,转眼已到了十五施孤之日,却迟迟不见行动,这两日甚至连人影也不见了,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他手头上的事刚刚告一段落,爱管闲事的毛病就犯了,左右闲不下来,便去了趟驸马府,谁知萧锐人却不在,连同连懿公主也不在府,问了掌事,道驸马与公主几日前动了气,夫妻俩一个回了宫,一个回了侯府,现在两人谁也不理谁。
见到萧锐时,他正坐在石阶上喝酒,院里摆着一排竹矛,是平日里练功所用,他喝完了酒,就将空壶向竹矛上一掷,准头正好,二者恰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