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拥有如此实力的人,又怎甘屈居于小小的天命司里,向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帝王俯首称臣?
丹渚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乐岚丝毫不怀疑,若是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这副皮囊劈开,将元神取出,然后再做一张皮鼓,把她封在里面天天没事捶着玩。
这下场也太惨淡了。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她可不想修仙没修成,反而把小命给修丢了。
她点上灯,符纸在灯焰上迅速燃烧起来,袅袅青烟中,缓缓出现了一道影像。
这是一个男子的虚影,浮在半空中,只露了半身淡青的长衫,在烟雾缭绕里显得无比仙气飘飘,朝她和蔼一笑:“小乐岚,好久不见呀!”
看见了这人,乐岚先是一怔,然后问:“怎么是你?上神呢?”
那人听出了她语气里浓浓的失望,却也不恼,笑道:“瑶风有事出门了,我替她看家,你在人间享福享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往天庭传信了?”
乐岚道:“我遇到了点麻烦,想让上神帮我出个主意。”
那人问:“什么麻烦?”
她想将丹渚的事情说出来,却又有些犹豫,丹渚于她而言虽是大敌,在天上的天神们看来却不值得一提,她下凡前被寄予了厚望,此番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向天庭求助,日后回去免不了被拿出来调笑,尤其这人还是向来舌长嘴碎的玄商。
她顿了一顿,说:“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等上神回来了我再同她说。”
玄商悠悠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等瑶风回来,你在地上大半辈子都过了。既然事关重大,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外人,你不如等回天庭了再跟她说,那时候也不迟。”
乐岚:“……”
玄商知道她是个嘴硬又脸薄的,不再逗她取乐,稍微收了收笑容,道:“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在凡间的情况我在通尘镜里都看到了。何况瑶风有言在先,若是你有难处,要我务必相帮,所以你大可不必遮遮掩掩,直言便是。”
她问:“不管什么难处,你都会帮?”
玄商道:“你但讲无妨。”
乐岚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想把元神取出来。”
玄商:“……”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
“把你的元神解了封,你就恢复了真身,也就不再是个凡人,玉帝给你的试炼就完不成,你爹娘要是知道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而耽误了你的成仙大业,不得把我绑了沉到南溟底下去。”
她急道:“可是我现在需要法力啊!”
玄商道:“放心,你命大,那道士伤不了你。”
乐岚:“……”
符纸的效力时间已到,玄商的青衣身影随着轻烟慢慢散去,临走前,他说了句:“在凡间好好表现,许多人都等着你回去呢。”
玄商走了,乐岚对着一地纸灰,有生之年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心易变,世态炎凉。
就为了不得罪她爹娘,他竟忍心看着她被人抽出魂魄!
她走到窗前,窗下的桌案上,木雕的小虎安静地趴着,李未阳两年前送给她的葫芦她还收着,拉开木屉,乐岚讶然发现,那枝摔残后被她扔掉的梅花,竟然在里面躺着。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这花捡回来了?
第31章 .波涛在后
被玄商拒绝之后,乐岚在家里卧了几天床,彻底打消了拿回法力的这个念头。
只是没有法力,她要如何应付深不可测的丹渚呢?
难道要她一辈子躲在将军府里,用这个纸糊的郡主封号护身不成?
重钧走后,她来到了他曾经留宿的客房,掀开床铺一看,那几张图纸果不其然不翼而飞了。
所幸她十分有先见之明,一早便摹了一份,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谜,此番走了倒也是个好事,只是有许多问题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日后想再查究,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最近这段时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斧师山,而后是重钧,接着又是丹渚,她是真折腾累了,往床上一躺,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她在枕头上发闷,却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李未阳前来探望了。
乐岚一想起他,跟着就想起了在天命司看到的镜影,心头越发堵得慌,说了声“不见”,埋头在枕上趴了一会儿,又觉得见他一见也无妨,一边让侍女去通报,一边起身下床。
刚刚穿好衣服,侍女却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奴婢到时,李公子已经回府去了。”
她怔了怔,“噢”了一声,道:“回去就回去吧。”
又过了两天,谢颜也来探望她了。
她到时,乐岚正在研究那几张图纸上的玄机,这些日子她似乎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却总是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始终无法再向下探究。
听见进门的声音,她将图纸往书本下一夹,向谢颜道:“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谢颜在美人靠上坐下,笑道:“有人大病初愈,怎能不过来道喜。”
她扫了一眼堆积着书山文海的桌案,道:“过两日太华庙有庙会,你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府里,不如出去走走?”
乐岚道:“还是不了,懒得走动。”
她往窗前一坐,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张大写的“颓”字,神色也懒懒的,不复以往的神采,谢颜又道:“你素日是最爱凑热闹的,怎么忽然转了性?我倒想去瞧这个热闹,只是我若一个人出门,爹娘定不放心,你就当发发好心,陪我走走嘛。”
谢颜一开口,绵言细语的嗓音,加上如花似玉的容貌,乐岚是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不”字来的,她略一犹豫,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去便是。”
到了庙会上,她才发现此行绝非仅仅是陪谢颜散散步那么简单。
因为好巧不巧的,李未阳也在。
谢颜说了声她往前面看看,便带着丫鬟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她和李未阳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未阳道:“现在想见你一面越发不容易了,这段日子休养得怎么样?我瞧着你似乎圆润了些。”
乐岚这大半个月来,既不练功也不起早,整日窝在房间里养膘,肚子上确实添了两片肉,没想到脸上也显露了出来,她摸了摸脸颊,问:“你跟谢颜说好了,在这里等我?”
李未阳点了点头,“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另寻个去处。”
在一处隐蔽的小茶庐里坐下,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未阳道:“我想说的话有很多……”
她截了一句:“别问我为什么去天命司。”
他话音一顿,道:“好,那就不问。我找你来,是有样更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乐岚不解地看着他,李未阳道:“你们家那个门客的身份查清楚了。他姓重名钧,确实是斧师山的少主无疑,关键在于,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她一惊,问:“什么身份?”
“先安阳王的遗腹子,”他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此事还未能证实,毕竟他的母亲失散已久,谁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究竟如何。”
乐岚震惊了片刻,仍然不能置信,“你是说,斧师山上那些人……”
“是安阳王的旧部无误了。”李未阳道:“他们盘踞在徐州,势力想必已根深蒂固,同他们密信往来的那个幕后神秘人,料想与安阳王府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这些人谋划许久,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会在何时举事。重钧既然来了京城,决不能放任他在京中胡来,不然身份一旦泄露,局势就难以估料了。”
闻言,乐岚的面上浮起了一层忧色,“可是他上个月就离开了将军府,谁也不知他现在的去向。”
李未阳蹙眉道:“事关重大,我会派人在京城四处留意,但让我最担心的,是他会继续回来找你。”
“找我?”
“他的身份早晚是瞒不住的。”他的语气缓缓凝重,道:“怕就怕有些人会拿你曾收留他在侯府为据,随便做些文章,将定边侯府同安阳王的叛军打为一类,到时定边侯府可是有口也难辨。”
乐岚傻在座位上,一股寒意从她脚下慢慢透骨而入,一直透过头顶,整个人如置冰窟。
将定边侯府同叛军扯上关联?
她只是随手救了一个人,恰好脾胃相投结交成朋友,收留重钧在府时,谁能想到这人有这么一个如此惊世骇俗的身份?他刚从天命司手里逃出,身上又带着伤,她总不能看着他流落街头。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后患竟会如此无穷。
冷夫人只道重钧是个心术不正的街头混混,而冷将军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在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她平白给将军府招来这么大一个祸端。
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泛白,李未阳看着,终于不忍,他的手在桌面上迟疑再三,终于向乐岚探了过去,轻轻地捏住了她手中的杯沿。
乐岚一怔,手上蓦的一松,杯子便被李未阳拿了过去,将里面的冷水倒掉,换了杯热茶,又重新塞回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