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什么?”
丹渚绕着皮鼓走了两步,抬手抚上,唇边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他回过头来看向乐岚,眼底却仍然冰封千里;
“你知道这张鼓的来历么?”
乐岚冷冷地回视着他,丹渚继续道:“这是我当年游历之时,在一片荒海上遇到的一条妖龙。”
“我与它死战了七天七夜,终于斩下了它的首级,可肉身虽死,妖魂不灭,我便剥其皮为鼓,削其骨为槌,做成了这面龙鼓。每逢奏鼓之时,以龙骨击其魂魄,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陛下每赞此鼓奏起之时,常闻得龙吟之声,不知端阳宴上,郡主可曾听到?”
乐岚死咬着下唇,口中弥漫的锈味愈发浓重,她的手在盛怒之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剑鞘。
她死死地盯住丹渚,一字一顿道:“我听到了。”
“那天,它是在向你哭诉对么?”
他抬起左手,指间银芒闪动,乐岚不知道他又在酝酿什么妖法,手中剑倏忽出鞘,一剑朝他面门削了过去。
丹渚淡然地看着剑锋到来,却躲也未躲,她的后颈上忽然一痛,有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剑风忽然失了准头,贴着丹渚的下巴划了过去。
再接着,她的眼前便混沌起来,通目只剩下一片亮眼的白光,丹渚好像朝她申了一下手,后颈的伤处又痛又麻。
最后一丝意识,她听到了一声低沉而悲怆的龙吟。
第29章 .荒海龙吟
世上的龙分为很多种。
有象征凡间帝王的正龙,化云为雨的蛟龙,织造幻境的蜃龙,避灾降福的螭龙,等等不胜枚举。
这些龙同属龙族,虽然形态相差万里,根源却是一致,彼此间勉强能拉一个亲戚的关系。
乐岚有幸生为这一庞大族系中的其中一员,并且十分好运地投在了身为一族之长的她娘肚子里,还未化形就有了神格。
只是这神格似乎没多大用,因为天庭上的人个个都有神格,而且个个神格都比她高。在洞府时,她还能跟溟海里的鱼虾们嘚瑟一下,上了南天门后,就只能夹起尾巴乖乖做人。
到今算来,她已有七百年不曾回过南溟了。
乐岚站在一座礁石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滚滚波涛,让她不禁回想起了自己那遥远的家乡。
她记得在天命司里遭了丹渚的暗算,只是不知为何,元神却被卷进了这片荒海里。
想起昏厥前听到的那一声龙吟,莫非她正身处在那条罹难龙魂的记忆之中?
思索之时,脚下的海水忽然汹涌起来,掀起了层层巨浪,浪涛之中似乎有条游龙的身影,不断地翻腾搅弄。
巨浪不断拔高,眼看着就要拍到她立足的礁石上,乐岚向巨浪里喊了一声,风浪平静了些许,少顷,一条庞大的黑龙从波涛下浮出身来,碧蓝碧蓝的眼悲戚地把她望着。
这是一条刚刚成年不久的蛟龙,正是五湖四海吹风鼓浪的年纪,却因无意间撞见一名游历修行的道士,千年修为断送在了这里。
“你是我的族人,”乐岚道,向着蛟龙的龙魂伸出手来,“我答应你,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妖邪当诛,血债必偿!”
蛟龙闻言,垂下首来,龙角在她掌心温驯而谦恭地轻轻一蹭,只听一声长啸,周围的海水骤然澎湃起来,黑蛟飞跃出水,以腾天潜渊之姿在半空中一摆蛟尾,扎进了海水之中。
乐岚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浅翠的帐顶,有点眼熟,偏头一看,看见了一只碧毛红嘴的鹦鹉,不是自己的房间又是哪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因为枕得太久,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之前明明和重钧在天命司里,还冤家路窄撞见了丹渚,如何就回家来了?
莫非在她遭了暗算之后,重钧力挽狂澜打败了丹渚,将自己救了出来不成?
脖子后被咬的那一口仍然历历在目,她摸了摸伤处,却讶然发现脖子后面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伤口。
难不成闯天命司的那一晚,是她做的白日梦不成?
这时,房门响了一声,檀书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她已经起了身,又惊又喜,道:“小姐,你可算醒了!”
乐岚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汤药,问:“这是什么?”
“张太医开的药,你从天命司回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夫人都快急疯了!”
“等等,”她打断了檀书的话,“我从天命司回来?”
“是啊,”檀书点了点头,道,“那时候你正昏着,是太子送你回来的。”
第30章 .有风在前
她在床上昏迷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京城已经翻天覆地了。
起因是皇帝陛下正在论道坛上听道,却忽然急火攻心,一大口血喷出来,人事不省了。
御医火诏赶来,查色勘脉,最后得出结论,是中了毒。
陛下用罢晚膳出宫,一路上未曾进过饮食,只在到达天命司之后服了一枚金丹,太子立即将传药的人收了监,命禁军包围了天命司,在搜捕刺客时,于藏书楼里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乐岚。
定边侯府的郡主为何会偷偷潜进天命司里,个中恩怨着实可以好好发挥一通。
幸而重明不动声色将此事压了下来,如若传了出去,她恐怕就取代安国侯世子和连懿公主,成为另一个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
乐岚在心里感激了片刻,却见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赧黑光亮的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见是一只紫檀木雕的小老虎,不大不小,用作镇纸刚刚好,周身泛着黑玉光泽,拿在手里柔腻而沉实,以一种安然的睡姿卧在她掌上,十分憨态可掬。
檀书适时解释道:“这是李公子送来的,他和谢小姐来探望过,还带了一篮荔枝,我爹怕小姐醒来后不新鲜,在后院的井里吊着呢。”
乐岚“嗯”了一声,把玩了一会儿木雕,忽然想起什么,问:“重钧呢?太子送我回来的时候,你可曾看见了他?”
檀书一怔,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着说不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冷夫人带着丫鬟来看她了。
乐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她深更半夜跑到天命司,还险些遭了丹渚的毒手,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昏迷,可还没来得及躺回床上装死,冷夫人已经走过了屏风,来到内室。
冷夫人见她醒了,重重地缓了口气,在床前坐下,又是心疼又是怨道:“你这丫头,怎能如此冲动,好端端跑去天命司里做什么?”
乐岚天生不擅长撒谎,即便绞尽脑汁编了出来,编出来的也是个漏洞百出的拙劣瞎话,她顿了一顿,说道:“我就是……闲着无聊,到处走走。”
她到底放心不下重钧,一面觑着冷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那个跟我一块出去的人,他怎么样了?”
乐岚担心的,是在她昏迷之后,重钧难免会和丹渚碰头,他在丹渚手里肯定讨不了好,下场恐怕较上次中暗器时更糟。
再者,太子率人在天命司中搜查刺客,万一把他搜了出来,肯定会将这个来路不明的飞贼拿下,关到天牢里去。
稍有不慎,刺客没抓到,弑君的罪名他就背定了。
冷夫人听她提起重钧,神情一敛,问:“你是说那个来历不明的门客侍卫么?”
乐岚点了点头,冷夫人道:“他教唆你以身试险,居心叵测,我已将他逐了出去,日后你不许再同此人来往。”
从她的话里,乐岚听出来了三个意思。
第一是个好消息,重钧并未落在丹渚或者太子手里,他安全出了天命司,甚至还回了将军府,这才有了被逐出去这一说。
第二个不好不坏,他被逐了出去,为了不流落街头,不免要另寻去处。他当时既然能找到将军府,现在也能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她总算不用再当这个苦主,日日担心招惹来什么祸端。
第三个就不大好了,冷夫人发现她结交了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定然会派人查重钧的身份,万一查出来个蛛丝马迹来,恐怕又是一番风波。
乐岚刚刚醒来,冷夫人叮嘱她多多休息,看着她喝完了药,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她在枕头上躺了一会儿,翻身跳下床来,铺开一张白纸,蘸墨勾画起来。
下界时,瑶风上神担心她初涉人世,日后遇见什么棘手的劫难,一个人难以解决,于是给了她一道灵符,必要时在纸上画好点燃,她在天界看到,便帮她一臂之力。
这才是她真正的护身符。
乐岚一直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道符的,她在凡间过的顺风顺水,这一辈子转瞬即逝,能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前期这十几年她确实过的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了丹渚。
起初她以为这人只是个修仙修魔怔了的道士,见到与寻常人不同的东西便划为妖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除妖师并无二异。
及至看到那条被他剥皮拆骨的蛟龙,这才意识到,此人绝非仅仅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修士那么简单。
戏水为蛟,掌管一方风雨,蛟龙虽然非仙非神,却也是神兽之一,那条黑蛟修为已近千年,距离渡劫登仙只有一步之遥,丹渚却能凭一己之力将其诛杀,他的修为已经远非一个凡人所能修炼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