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不情不愿,“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容远眼中露出了一丝光彩,却继续拨着琴弦,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样。
直到她将青色的麻线取出,容远看着那青色的麻线,脸色苍白了些,“谁的?”
天婴道:“自然是秀才的。”
九重天上夜色总是极冷,容远是能将照在身上的日光都练成月光的人,此刻月光在他身上,更是如凝了一层寒霜。
琴声骤停,他从琴上放下了那双白玉一般的双手,看着天婴道:“又是秀才?”
天婴绕着线,“有什么不妥吗?”
容远面色苍白,心中划过了一丝戾气。
若是别的仙君或是大妖到罢了,偏偏是一个朝不保夕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
与他计较都是自己欺负弱小。
他将戾气压下,“我记得你已经给他做过一件棉袄。”
天婴目光微微一凉,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用幻灵子监视自己。
她道:“你也知道那是棉袄,现在春天还能穿吗?”这话说得不是很客气。
容远心中戾气上涌,缓缓抬起了眼,声音冰冷,“所以你春天要给他做春衫,夏天要给他做夏衣,秋天要做秋服?”
天婴:“我乐意,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让容远僵坐在原处。
容远极少这么僵硬地愣在一处,然后他拂了拂袖,再次将手放在了琴上。
缓和了下语气,道:“你不是答应给我做大氅吗?”
天婴:“我又没答应你现在做。”
容远:“那是何时?”
天婴:“我不知道。”
容远再次看向她,她却根本不理自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那些得来容易的东西,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好,当她收回了这些好,那些温情就再与自己无关。
他不想在看织布机上那青色的麻线,特别是梭子穿梭之间,他觉得是在自己的心脏针一般的穿梭。
他调了一下息,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道:“天婴,睡觉。”
天婴听到这里,瞳孔微微一动,然后道:“我想了想,其实你的棋室也是可以睡的。我去睡棋室比较合适。”
容远:“棋室苏眉长期不请自来,不可。”
天婴:“大半夜地他会找你下棋吗?”
天婴知道容远的作息,苏眉绝不可能半夜来找容远对弈。
容远知道天婴知道自己的作息,自己不可能晚上下棋。
但他依然道:“会。”
天婴哑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容远,容远亦是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容远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之色。
天婴忍下了心中的差点问出口的疑问,猛然站起来,把鞋子一甩,气呼呼跨入了与他楚汉交界之内,用手枕着脸,背对着他睡了下来。
容远闭上了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脱下了外衣挂在一旁,将被子整齐的拉好,收了夜明珠,熄了房中的光亮,安静地闭上了眼。
容远一靠近,天婴心中就提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记忆中的本能,还是妖族对更强大的配偶来自原始的渴求。
她和秀才在一起,和村中其他男性在一起时并没如此强烈的反应。
容远只要躺在身边,她的心就会怦怦直跳,她努力闭眼让自己睡去。
但是因为农作一天,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地那么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几乎是刚刚惆怅了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纤细的手腕“啪”一下,越过了她建立起来的“楚汉交界”,再翻一个身,腿也搭了过来,然后很快地她用被子搭出来的交界处被她踢得七零八落,然后她顺利地挂在了容远身上。
容远对她踢被子的本事不得不佩服。
她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脸埋在自己的胸膛上,身体也紧紧贴着自己。
容远缓缓睁开了眼,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蛋。
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晚上。
他甚至想找到射日弓,将天空中最后一颗太阳给射下来,让这世间永是黑夜。
这样他就不算是违背约定,可以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如今没有她,自己已经无法入眠。
虽然有她,他也无法入眠。
她努力隐藏自己再次入了发热期的事实,而他也尽量配合着她,假装没有闻到她身上的月桂花香。
可是每次当她挂在自己身上时,他总是青筋暴起,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的恶念对抗。
*
天婴无论起得再早,都发现容远比自己早一些,他总是借着晨曦的微光看书,桌前总会有一些精致的吃食。
天婴急急忙忙穿鞋洗漱,连吃早点的时间都不愿浪费,向叠咒术的结界飞奔而去。
容远看着消失的身影眼中落下一丝阴霾。
面无表情地将那一桌菜慢慢吃完。
*
今日有些闲暇,天婴带着妞妞在天边玩了一会儿,回去陪着她睡了午觉,将自己的分/身兔兔也塞进了被子里。
本是晴朗的天空有了一块漆黑的妖云。
天婴顿觉不妙,直接向妖云之处飞奔而去,走到村边,却发现周围布了阵。
鬼打墙一般走来走去,走不出桃源村。
不仅如此,阵之外还设了一个结界。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妖族也进不来。
难怪村子没有受到饕餮和穷奇的侵扰,如此风平浪静。
村内的是普通的阵,主要是用来困里面的凡人,让他们不知不觉的鬼打墙般在里面活动。
但那个对外的大阵,天婴却是第一次见。
这个结界如穹庐一般扣着桃源村,像是隔绝了桃源村与世外的一切联系。
天婴觉得这应是容远的手笔。
而如今穹庐的一隅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妖力侵袭,黑烟旋涡慢慢腐蚀着结界。
有一股力量正在强破结界。
天婴长袖一甩,地上千万条蓝藤向那黑烟冲去,试图击退黑烟。
但是无奈来者太强,她的蓝藤慢慢被那黑色妖气碾成蓝色的齑粉。
结界破了一个洞,一阵罡风将天婴掀起来,吹得她向后飞去。
天婴惊异地看着结界破损之处那个黑翼独眼的男子。
穷奇!
穷奇:“小白,你到底把我东西藏哪儿去了?”
天婴被震得在空中向后飞去,万里晴空之中突然一声惊雷闷响,天空之中划过一道耀目的白光,流星般从天而降。
穷奇嘴角一抽,朝着白光冷嗤一声。
“哼,来得真快。”
第六十一章
天婴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熟悉的冷香将她包围。
她微微一怔, 不用回首也都知道来人是谁。
飞在空中的穷奇挥动着翅膀,看着天婴身后那个从天而降的白衣青年, 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一瞬间穷奇也把他要找的“东西”放在了一旁, 对白衣青年问道:“这结界是你布的?”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的少女稳稳放在了地上,低头问:“遇到危险为什么不找我?非要自己逞强?”
青年的声音清冽。
天婴觉得他投在自己头顶的目光有些迫人, 像是有些愠怒。
天婴避开了他的问题, 问道:“这是什么结界?”
刚才她护界的时候发现这是她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结界。
穷奇也看着容远:“这到底是什么结界?”
容远广袖一抬,将天婴护到了自己身后。
他对着前方抱着手的穷奇冷漠地道:“你明明知道?何必又来问我?”
穷奇那只眼震了震, “不可能!”
容远的唇角上扬, 笑容中却没有半点温度。
穷奇:“你怎么可能会结阿诺法之界!”
天婴:“阿诺法之界”?
她知道阿诺法在古语里是桃源的意思。
可是“桃源之界”?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结界, 更没有见过容远用过这样的结界。
她喃喃道:“什么是桃源之界?”
穷奇呸了一声:“什么桃源之界?”
“阿诺法在古神语里是‘桃源’,但在我们妖界可是'荒原'的意思。”
“这是上古万妖之祖流放罪人的一项酷刑。”
天婴听到“酷刑”两字有些心惊也有些奇怪,明明是个流放之地,为什么却等同于刑罚?
穷奇:“一旦被困入这个结界之中,这个结界就会在真实的世界消失, 外界无法找到,里面的人永远无法出去, 相当于是永生囚禁在这里。”
天婴:“外面的人找不到?”难不成桃源村之所以一直逃过饕餮和穷奇的耳目, 是因为这个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天婴看了看周围,“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是有些寂寞。如果多几个人, 好像也还好。”
穷奇抱着手嘲讽了一声:“天真。”
“荒原之界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是因为永世的孤单, 而是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就连阳光也无法穿透结界。也就说里面会冷如极地,一片寒凉, 世间万物会慢慢枯死, 最后变成一片荒原, 而被流放者哪怕再高的修为也会最终在这里被活活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