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擦着她耳垂的手微微一顿。
他放下了帕子,最终为自己微微辩解道:“大道无情,我非天生冷血。”
天婴有些诧异,容远居然有为自己辩解的时候?
但她还是道:“我不修大道,不懂这些。反正哪怕再大的道,我也会对我在意的人很好。”
容远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眸光闪烁了一下。
哑着嗓子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前世对我有多好。
是我,弄丢了你对我的好。
天婴道:“嗐,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对前世的你有多好。
容远不再说什么,帮她拆了头发。
天婴:“你做什么?”
容远:“梳头。”
天婴:“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你想撸毛的话去养一只长毛的灵宠啊。”
容远:“我对毛过敏。”
天婴:……
又进入了聊天死胡同。
罢了罢了,就忍他一忍,等到自己能动的时候再说。
天婴发现容远并非十项全能,他不会挽发,只是梳顺了自己的头发,让它们松散地披在了后面。
之后抱着自己到了桌前的椅子上,夹了一块红烧胡萝卜在自己面前,似是要喂自己。
天婴:“你还不如吊根胡萝卜在我脖子上让我自己啃。”
容远微微一笑,道:“我不太想看到那副景象。”
说罢将胡萝卜递到了她嘴边。
“如何?”他问?
天婴:“一般吧,告诉厨子下次糖多放点,红烧别做得跟黄焖一样,你们天宫是缺八角和大叶吗?没有香辛料还有什么灵魂。”
“还不如一根生的胡萝卜。我不想吃了,我想睡觉。”
容远应了一声:“好。”
将她放回床上后容远坐在桌前,看着盘子里的八角和大叶,沉默不语。
他拿起了刚才喂过她的筷子,一块一块将盘子里的红烧胡萝卜夹起来吃掉。
前世,她总是会为自己张罗一桌菜,而她喜欢的却一直是红烧胡萝卜。
很多年后他也开始学做菜,他极其聪明,任何事物过目不忘,吃东西也是如此,能够清晰地记得判别每一种味道。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她做过的东西却都复刻了一遍。
做的最多的便是这红烧胡萝卜。
他知道,她喜甜,所以他会多放糖,她曾经说过一定要放八角和大料,不然没有灵魂,所以每一次做他都会放。
然后他会一个人将这一桌菜慢慢吃完。
有时候他会出现幻觉,看见她也坐在自己对面,拿起给她准备的碗筷,夸赞自己的厨艺,笑盈盈地吃自己给她准备的胡萝卜,说这个味道和她生前吃的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他恍惚的一瞬间,那个幻象就会烟消云散,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自己独自一人。
他便会每次先将那盘胡萝卜一块块吃掉。
……
如今,她终于在身边,然而,面对一样的味道的菜肴,她并没有夸赞,而是先入为主的挑剔。
因 为她不想与自己有任何瓜葛。
*
天婴跟个布偶一样被容远“照顾”了几天后终于有些力气,可以自己动弹了。
话说退休干部容远不是真正那么闲,很多时候他还是会去书房议事。
毕竟天下未定,容远哪里可能真的闲下来。
不过韬光养晦准备一击制胜罢了。
*
容远:“你帮我准备大量的灵石。”
苏眉:“敢问神君这个大量是多大量。”
容远:“越多越好。”
苏眉吸了一口气,“神君,你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突然他想起什么,惊呼道:“阿诺法之界?”
苏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容远:“神君不是一直不屑于阿诺法之界的提议吗?”
这时候容远手指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我并没有考虑过那个提议。”
苏眉:“那神君……”
容远:“博红颜一笑。”
苏眉惊得直瞪眼,“红颜,天婴?大人,你是忘了曾经花一万灵石买的金钗被她三两黄金当了的事吗?”
容远:……
*
天婴本以为容远会让雪鸢每天载着自己飞到桃源村。
她算了路上的时间,这样每天在九重天只用待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可以用来洗澡,睡觉什么的在雪鸢背上就行。
不想容远做了一个让天婴咋舌,苏眉用折扇敲破脑袋的举动:他居然用叠咒术将生司阁的一隅与桃源村郊外叠在了一起,让天婴在顷刻之间在两边穿梭。
这个疯狂的举动苏眉百般阻止。
“要知道若被饕餮发现咱们九重天上有一个通往人间的漏洞,那后果简直无法设想!简直可以立刻治罪,况且神君大人您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职务!”
容远只是悠然弹着琴,不理会用扇子敲着脑袋的苏眉。
苏眉继续道:“神君你这是图什么啊?”
容远开口:“博红颜一笑。”
他这轻飘飘的语气差点把苏眉原地气背过去。
天婴知道容远这个疯狂举动也开心不起来。
这意味着她要用更多的时间面对容远,不过往好了想,至少不用舟车劳顿了。
无论如何,天婴终于回到了桃源村。
她说是离开这段时间是找到了自家亲戚,家里人同意她天明来这边玩耍,日落后回家就行。
桃源村民淳朴,也没觉得她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正是春耕的尾巴,天婴在田里插了一天秧,日落后不情不愿地回到生司阁,全身都是土,脏兮兮的。
一回房,看见正在弹琴的容远,“洗了澡来吃饭。”
天婴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我吃过了。”
容远手下微微一顿,“他们平日不是日落后才回家吃饭吗?”
天婴:“秀才给我带了包子。”
容远面色冷了些,“红烧胡萝卜按你说的重新做了,你尝一尝。”
天婴:“正巧,秀才给我做的包子正好是红烧胡萝卜馅,我今天不想吃红烧胡萝卜了。”
说完“嘭”一声把门关了。
容远从琴上放下了自己的手,看向那一桌做好的菜。
终于能够明白她日日夜夜做着一桌菜苦等自己归来时的心情。
将一颗心捧给别人,别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天婴洗完澡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出来,从自己身旁走过。
曾经的她也是这般欢快的,曾经的她的欢快全部属于自己。
而如今,她的快乐,与自己无关。
她再床上用一床被子和无数个枕头堆成了两人的楚汉之界,然后趴在床里面,掏出一册话本,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桃源村识字的人就没有几个,而那话本,无疑是秀才的。
容远瞥了一眼话本,垂头拨着琴弦。
天婴突然想起了什么,提着裙子从楚汉边界跨了出来,从角落处拖出了她的织布机。
她织布的样子让他想起前世。
……
前世她将蚕丝织成一匹匹雪白的布料,然后剪裁成型,给自己做一套又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衫。
她总会在这些一模一样的衣衫中挑选最完美的一件,送给自己。
而自己却不一定会穿。
因为她的好来得太容易,他从来没有珍惜过。
直到后来,他在她房中翻出了一箱又一箱的衣服,他才知道,她为了挑剔的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努力。
从那时,他只穿她做的衣服,再也不去在意是否针脚不整齐,长短不齐。
三界至尊,穿的衣衫有时候会短一截,有时候甚至左右袖子都不对称。
世人都不明白为何,也不敢置喙,只有知情的苏眉会默默叹息,青风沉默不语。
天婴所做的材质经不起世间的消磨。
当时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说:没关系啊,我就喜欢从养蚕开始,亲手给你做。穿坏了我又给你做,一直给你做,只给你一个人做。
十年,百年,千年,又一个千年的流逝。
那些衣服慢慢被岁月侵蚀。
那个答应给自己做一辈子的衣服的姑娘却早早就没了。
……
他从回忆中惊醒。
他弹着琴,让声音显得平静:“天婴,上次我那件大氅,你刷破了。”
天婴听到这里突然顿住。
明明青风刷了九次都没破,偏偏自己最后一次刷就刷破了。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往青风脑袋上扣锅,却听容远道:“要不,你重新给我做一件。”
原来她送他的他不珍惜,而现在却也要在拐弯抹角地去要。
天婴立刻炸毛道:“你那祭祀用的大氅我哪里织得出来?”那是数百名天界最巧的工匠合力织成的。
容远道:“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天婴蹙着眉,嘟囔道:“当时我就说了不要你那件大氅,你偏要给我,现在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
麻烦?
容远心中一顿,自己现在对她来说,只是个麻烦。
他道:“当时你若对它温柔一些,也不会如此。”
这话他却是对自己说的。
当初如果自己对她温柔一些,对她耐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