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所有事,一定是当下最合适合理的行为。
“所以帝君说,让我等他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凤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称得上冷静。
司命点点头,心想明明自己是来宽慰人的,怎么对方把自己要说的话反倒是先全说了去。
“那……你这是?”司命眼神点了点凤三手上的书,和当年一样,在凤三尚未开口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小童子和帝君都不在,殿下直说。”
书房中安静了一瞬,海棠花瓣如碎雪,飘落在二人中间。
“司命。”
“嗯?”
周身的仙辉敛在这片刻的安静中逐渐敛下,手臂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显露了出来。
凤三垂着眼眸,“司命,我不能释然。当年不能,现在也也不能。”
天地万物,沧海桑田,均有尽时。
上神和凡人都一样,不过是时间长短不同,生死缘由不同而已。
这些道理她都知道。
但即便知道,也无用。
关于这一点,其实凤三和司命数年前就聊及过。
当时他们笑着说,若自己也有应劫而陨的那一天,千万离自己远些,别瞎凑热闹。
他们说得轻松,但也并非完全的笑谈。
对于帝君将整个薄光殿落下禁令,在凤三冷静下来之后,她能理解。
若易地而处,她甚至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相拥吻于世间最冷冽的仙辉和世间最浓的煞气里。
方才她被禁令圈住,倾尽全力也不能挣脱分毫时。
让她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贪欲还是很重,自己其实并不满足,而又无能为力。
即便是万物终有尽时,即便她也不求长久。
这一日,也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
她不能接受的并非是天命使然的终止,而是在面对终结之前自己被像一个无关之人亦有隔档在外,只能接受和旁观的无力。
即便阻拦是来自于辰虚本人。
若当真帝君注定殒命在某一时日,那也必须是她竭尽全力阻止过后的结果。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否则,她这般长久的被庇护在帝君的羽翼之下。
其实与那些求香拜佛,祈求仙者垂怜的苍生,没有任何区别。
千万年后,旁人提及她,说得至多也不过是一句,“那位颇受上神宠爱的徒儿。”
凤三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语气轻得好像是在讨论窗外海棠花开得好不好。
她说,“司命,我要成为上神。”
我必须成为三界上神之一,与他并肩而立,不受任何阻拦。
司命被这句话震惊在原地,老半天没反应。
除去已经仙陨的太极天尊,整个九重天只有四位上神。
虽然说其中的确有两位并不像辰虚帝君这般,化形于三清道境,天生为神祇而是后天修炼而成。
但也是天命有异,天生道心极纯的尊者。
长久以来,三十三重天内并不缺天赋凛然的仙者。
他们避世仙府玄洞,不闻窗外之事一心修炼。
即便如此,在近数十万年里,亦无人能一夸鸿沟,登大乘之境。
若换一种情况,凤三换一种神情,说这样一句话。
司命定然会回一句,“蜉蝣登天,殿下莫开玩笑了。”
可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小凤三啊,道远颇难。”
那日的谈话到此为止。
谁也不曾想到,几千年后辰虚没有仙逝,反倒是凤三殿下先站在了诛仙台上。
那日诛仙台浓雾笼罩,无人窥得其中到底是如何景象。
但几乎所有人都看见,天地晦暗了一瞬,从来旭朗清明的天阙之上,乌云压顶。
那是有仙者入魔的迹象。
那些聚拢的乌云,又随着凤三殿下的消陨而散去。
徒留诛仙台下雷鸣不息。
后来很多人谈及那一日,说得最多的便是,天命不可违,即便是凤三殿下也终应了星轨之兆。
可谁都如雾里看花,说得不甚明白。
唯一清楚全程的辰虚帝君,不久后闭关了数百年。
出关之后,帝君修为更臻化境,所行之处十里霜冻,白日飞雪。
再无人敢上前攀谈。
这一事,就在众仙的避讳中变成了九重天上的秘辛。
又在随后的几千年里演变出了数十个版本的故事,在新一辈的仙官中流传。
一直到,天阙之上来了一位凤族的流落凡间许久的小殿下。
小殿下与当年凤三殿下相貌相似。
其实在一开始有许多仙君都觉得,大约是凤三殿下与天阙的缘分未尽,在后辈中留下了一丝机缘。
为了解开天族与凤族的嫌隙,天帝特地委拜帝君为其亲自封赐仙衔。
众仙都隐隐期待,这对再续前缘的师徒会如何相处。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位身负众望的主角,似乎从那次封衔天典后再无交集。
小殿下与同其他小辈仙君一样,对上神敬畏避讳,反倒是和司命星君交好。
不久之后,帝君封了薄光主殿,下凡历劫。
众仙震惊,冷然避世万年的帝君,竟然心中也有所惑?
以至于必须下凡历劫尘劫?
八成不过是个避开的借口罢了。
帝君对曾经的这位爱徒的宠爱并非秘闻,看来数千年前,凤三背道坠魔之事,帝君大约也实在是伤了心。
众人不禁暗暗深思,上神悲悯万生,心境宽广大度。
凤三殿下当年到底是做了何等违逆之事,才让帝君连那张相似的容貌,也不乐意看到?
司命极少同旁人谈及这些事情。
不过在数千年前这一次闲谈中,身为凤三挚友的司命,自认为极其短暂又模糊的触及了凤三殿下真正的心结。
*
等到天光重新照进薄光殿里时,已经是十日后了。
凤三立于庭院之中,微微仰头。
第一抹天光破开浓雾,洒在了她洁白修长的侧颈之上。
将她如烈焰般的凤羽渡上了一层碎金。
辰虚并没有食言,鬼界的异动又一次被镇压下来。
他带着一身碎雪寒霜和鬼界中沾染上的黑雾,化形在了海棠林中的风里。
小仙童们顾不得平日里在帝君面前的礼仪,一个接一个飞奔而来,被海棠林里横亘的树根差点绊了几个跟头。
眼见着马上就要跑到凤三殿下和帝君身边了,又被忽然起的一道风托了一下后脑勺,不由自主地掉了方向。
帝君的声音,顺着风响在每个小童子的耳边,“转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应该也算甜吧~
是不是感受到收尾啦~(这章不是大结局)
第69章 不可为仙
小童子们一个个不明所以, 乖乖背着手站了好久才转过身。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凤三殿下的耳根又红了一片。
那十日就像是虚惊一场,翻过了篇, 天阙中的日子一如往常。
但薄光殿中似乎又有一些细微之处不一样了。
比如帝君仙辉不再那么冷冰冰, 似乎好亲近了些。
甚至时常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说是浅淡, 放在辰虚身上也算得上十分显眼了。
以往只有在大妖大魔被降服,三界之中有大瑞兆帝君才会这般心情好。
反倒是凤三殿下乖顺了许多。
以前三殿下做完功课,总是要扯着小童子抱怨一会儿。
现在莫说是抱怨, 就连和帝君顶嘴闹脾气的话都少了很多。
小童子们不禁猜测,肯定是凤三殿下有什么把柄软肋被帝君拿捏了。
这日, 薄光殿里空荡荡的, 小童子们个挨个坐在阶梯上。
“昨天我看凤三殿下, 耳朵后面又红了一片,我去请安她还说话结结巴巴的。”
“前天也是。”
“唉。”
司命路过的时候,看小童子们唉声叹气地,随口逗了几句。
没听上几句便神色微妙地咳了几声,多安排了一堆功课, 将几个小不点打发了。
那段时间, 几乎是薄光殿最闲适也最寂寥的时候。
司命的披香楼被独辟成了披香殿,不常往里间走动。
鬼界并没有因为之前那一次镇压而偃旗息鼓, 反而一直蠢蠢欲动,活跃异常,故而帝君也时常不殿中。
就连平日里最常待在殿里的凤三,如今也时常来往于三界不着人影。
看上去甚至比前两位还要更加忙碌些。
凡间玄门修三千大道,仙者亦然。
修心参悟, 博览群典, 知行合一, 借天材地宝汲取灵力,除恶扬善积攒功德。
凤三想修为更进一步,无非也是按照三千大道演化而来的这些方法。
从至东的瀛洲,到至西的丰都。
从灵气缭绕的梵净山,到穷山恶水的北方癸地。
在那些年,凤三几乎走遍了三界所有极灵极恶之地。
颇有成效。
鬼界异动从本质上来说是世间怨念不息汇聚一地。
凤三巡视三界,修炼之余顺便将那些尚未化形的邪祟炼化在萌芽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