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辰虚手中翻阅的正是一本凡间的草木集。
他翻页的手停了一下,道,“不必。”
凤后走后,辰虚去了莫浮院一趟。
凤三并未在院中。
门口有凤三种的解语花,在清脆的风铃声中,一丛花瓣一张一合。
“有客到,有客到。”
“主人不在家哦!”
“凤三殿下去栖梧宫啦,要晚些回来呢,帝君要不要进屋坐坐呀。”
……
七嘴八舌的,花和人一样闹腾。
辰虚到栖梧殿的时候,凤三正在后院中一汪莲池里玩水。
小凤凰抬头看见,大声喊了句“师父”,赤着脚就扑腾了过来。
被辰虚堪堪抵住额头,强行停在了身前三步远的地方。
那时候凡间正值初夏,梧桐繁茂。
在昆山宝镜的映衬下,整个宫殿绿意盎然,鸟雀鸣于其间,与薄光殿大相径庭。
辰虚:“可是想家了?”
凤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鸟归于林本是天性。
哪怕天阙之上种满凡间草木,也不过是障目之术。
辰虚顿了顿,继而道:“可想回瀛洲一趟。”
凤三眼睛一亮,大声应了一句,“想。”
此时凤三已经晓得了此处不是瀛洲,而是九重天阙之上。
栖梧殿是按照她的瀛洲所住的凤阳宫布置的,她便来得勤快些。
说不想家那肯定是假的。
辰虚递出手,“刚好凤帝凤后也想你了。”
凤三牵住,一起往外走。
辰虚的背影很高大,她抬头只能看见侧影中一道漂亮的下颌线。
辰虚带了一下她的手,扬了扬下巴,“去堪舆阁将要带的功课收拾好。”
凤三飞快地应了一声“好”。
“在瀛洲不可偷懒,劫期恢复前不可独自一人去凡间,一路上要听杜衡的话。”
凤三越听越迷糊,一直到辰虚说完最后一句,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师父不同我一起回去?”
凤三说这句语气之理所当然。
丝毫没有觉得邀堂堂上神同自己回家有什么不合适的。
薄光殿里的小仙童们都很喜欢凤三殿下。
凤三殿下闹腾又爱与人亲近,那段时间就连辰虚上神也显得不那么冷冰冰了,听说凤三殿下要回瀛洲还十分舍不得。
杜衡将凤三带着走出南天门,不到百里就折返了身。
他指了指焉了吧唧的小凤凰,拱手谏言,“三殿下这样子回去,凤帝凤后非得觉得三殿下在天阙上十分受人亏待了不可。”
最终还是辰虚送的她。
在瀛洲渡口的还是那只山鸮老丈,时隔多年,看不出一点变化,站单脚独立在高高的船桅上。
老丈看着小了一圈的凤三先是一愣,“恭喜三殿下,又长大了。”
然后又转而朝辰虚行了一个大礼,带着羽族的歉意道:“上神,费心。”
辰虚护送凤三回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差点让凤后从椅子上掉下来,还以为是带人来兴师问罪的。
好在凤三在上神跟前的样子,看上去还算乖巧。
凤三拉着辰虚的衣角不松,凤帝凤后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留辰虚在瀛洲歇一歇。
瀛洲的凤还宫与天阙上的栖梧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一面昆山宝镜。
在殿中央是一棵极其高大的梧桐,如今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凤三一瞬化成凤凰原相,冲上半空,绕树而飞。
此刻的凤三经历了两道天劫,羽翼丰满。
长尾曳地,曲颈纤长,在瀛洲的瑞光之下,瑰丽到极致。
凤三道:“师父,我看天录上每个仙官都有画像,你帮我画一张嘛。”
辰虚手在空中一挥,凭空化出纸墨笔砚,和一张案台。
其实凤三也不知道画了多久,她栖在梧桐之上,等了一会儿就犯了困。
再睁眼时,连那副画像最终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辰虚便没有踪影了。
凤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上神日理万机,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凤三“哦”了一声,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随即便写了一封飞符给司命告状,说帝君不与自己告别就走了。
这封飞符直到第十天才有了回信。
司命回道:兴许是走得急,殿下在回瀛洲后,功课不要偷懒。
凤三抓着这封书信,手指微动。
那封无聊抱怨的信,其实她写完就抛在脑后了。
按常理来说,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
杜衡若是不得空,就不会回。
若是他得空,多少也会调笑几句,比如莫不是刚走就开始想人了之类的。
断不会这般,隔上十天回上一句正正经经的话。
凤三那封飞符是直接送到披香楼杜衡的书案上的。
除非……
司命十天未归,这一归又想瞒着点什么,所以才这般假装轻松的回一句。
仿佛是验证自己的担忧,凤三灵台上的印记惊动。
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这趟瀛洲小住,才刚满十天便结束了。
她留下了一道口信,便化成原相冲天而起。
长翅一振,带着金红的碎星,扶摇乘风九万里。
凤三在离南天门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看见南天门前聚着一团黑雾,执念怨气缭绕,七情六欲交缠,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守门将士神色紧张,直至看到从那层呛人的黑雾之中缓缓走出一人。
白衣银发,目下无尘。
他们才放下心来,叩首行礼。
辰虚并未停留,直径走了过去。
寒气乍起,一路结霜。
这时候便能看清楚,那层黑雾并非来自于辰虚本身,而是浮在空中的。
就像是从沙尘暴中经过,浮在身上的一层碎砂。
从仙辉中透出的肃杀又可以看出来,辰虚此时心情十分不佳。
这大约就是司命欲盖弥彰想瞒住的事情。
辰虚不告而别,应当是去了一趟鬼界。
凤三悄然落到了薄光殿主殿的屋檐之上。
她曾经尝试过很多次,无论什么时候,不论动作有多轻盈。
只要靠近主殿屋顶窗沿,就会被结界规规矩矩地移送到主殿正门。
但因着额间这道印的缘故,这一次她稳当的落在了檐角。
既没有被结界送走,也没有被来来往往的小童子察觉。
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主殿后的瑶池。
辰虚正闭目在瑶池之中,瑶池水缓缓留经他的周身,将浮在他仙辉上的黑雾洗净。
原本冷冽的仙辉,在潺潺流水中逐渐显露出来,寒芒大盛。
瑶池周围的玉石慢慢爬满霜花,草木冻得又干又脆,屋檐之上倒挂出冰枝。
这种情况要持续三天三夜,本来是谁也不可靠近的。
但凤三偏偏一眼便看到了辰虚胸口之上,靠近心脏的地方赫然一道横贯的新伤。
上神居然也会受伤。
还是如此靠近命门的地方。
她惊忧交加,一下子便忘了三日不可扰的规矩。
展翅轻振,直接落在了瑶池边。
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
尚在入定之中的辰虚蓦然被扰,护体金光几乎是下意识的撑开,又在一瞬被收拢。
等碎雪蓬然落下之时,小凤凰已经被抵在了玉石之上。
一柄冰霜凝成的剑,几乎贴着她的颈侧划过,入石三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归主线啦~
第45章 上神之诺
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
即便辰虚收了手, 凤三侧颈上还是被划开了一条薄薄的口子。
不深,大约一指长,渗出鲜血, 看上去有些骇人。
那些尚未被洗净的黑雾, 闻风肆动, 朝着那一处伤口蜂拥而来。
辰虚不得不将凤三一同裹进仙辉凝成的结界之中。
辰虚眸光微动,冰剑重新化作水。
他的声音带着刚刚从入定中苏醒的微哑,斥责了一声, “胡闹。”
逃过一劫的凤三知道自己这回有多离谱。
入定之人的护体金光凭本能保护和攻击,是真的会死人的。
这回大约是怎么撒娇都蒙混不过去了。
不过在被关禁闭前, 她需得把事情做完。
于是她扑了过去, 朝着那道伤口舔了一下。
那道伤口在凤涎下迅速愈合。
凤三带着点邀功的语气道:“凤族伴日而生, 至阳至烈,凤涎对这类由怨气阴邪所致的伤口十分相克。”
当然,一般而言,是将凤涎收集制药,再进行涂抹。
非得用舔舐的方式处理伤口时, 也是用凤凰相。
如果用人相舔来舔去, 总会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显然,凤三对这一点有些后知后觉。
在辰虚的垂眸之中, 凤三的骄傲自豪一点点散尽,神情逐渐有些僵硬。
在片刻僵硬之后,心跳又猛然加快。
现在这个情况,很容易与另外一种情况搞混淆。
比如说,亵渎上神。
而又加上了一层师徒的关系, 让此情此景, 比亵渎上神, 更多了一分禁忌之感。
辰虚在短暂的垂眸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识归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