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向来都爱操心,爱操心的人嘴就有点碎。
不过杜衡十分有眼力见地在辰虚眼神扫过来的瞬间,把后半段咽了回去,转而询问道:“这片海棠林延绵数百里,覆盖了死域与人间的陆路结界线,三殿下,你可还记得是在哪个方位遇到了缚地灵?”
“她不记得。”
凤三还没来得及回忆,辰虚替她回道。
就在杜衡有些无语的时候,凤三伸直胳膊,朝一个方位指了一下。
杜衡:……
辰虚:……
凤三一进这个林子,就感觉更困了,仿佛随时都能睡着。
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平常那种活泼劲儿,显得黏黏糊糊的,“那边的花开得盛些。”
辰虚单臂抱着凤三,杜衡在前头用星盘定位,海棠花瓣如梨花落雨般纷纷然然,覆盖了整个山丘。
沿着凤三指路的方位,在前头不太远的地方,有一棵极大的海棠树。
这棵树醒目之处倒不是在于它“大”,而是它巨大的树干从中折断,花冠有烧焦的痕迹,一看不久前就经历过一场打斗。
海棠树下的却不是什么缚地灵,而是趴卧着一只正在打瞌睡的魇兽。
魇兽形如白虎,也叫作欢喜兽,以梦为食。
若是被咬上一口,轻则让人嗜睡不醒,重则让人患上离魂症。
杜衡凭空化出一支笔,在空点了几下,墨迹落地为牢,将魇兽囚禁在其中。
他们下界的时候并未遮掩仙气,阵仗极大。
两道仙辉就这么从九重天上直接落到了丰都里,惹得无数缚地灵扒着悬崖往上探头看热闹。
魇兽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睛,看见周围的金光符咒愣住了半晌。
杜衡叫醒凤三,“三殿下,可是这只欢喜兽欺负你了。”
凤三从辰虚的颈窝中抬起头来。
这一看不要紧。
凤三还在眯着眼睛认人,魇兽倒是先认出来了。
魇兽趴在地上,呜咽长啸,明明是只虎,叫得和狼嚎似的。
一副冤情不浅的模样。
杜衡手中的判官笔顿了一下,解了禁制。
这只魇兽大约千岁,应当是到了化形开口的年纪。
但禁制一解,魇兽还是呜呜咽咽,满地打滚,看得出很委屈,但说不出半句人话来。
它一委屈,就显得另一位当事人有些可疑了。
凤三扒着辰虚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认了半天点点头,说了一句,“它吼我。”
杜衡等了半天没下文,接了一句,“然后呢?”
毕竟堂堂辰虚上神和司命星君两位主位仙官,因为一只欢喜兽吼了自家小孩儿特地下凡来一趟,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在杜衡的鼓励的眼神中,凤三终于又想起来了一点点。
“然后我被吓了一跳,就和它打了一架……”
又一阵安静。
辰虚终于开了口,“打赢了?”
凤三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杜衡这一下,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扶额。
魇兽还在一旁呜呜嚎叫,扒在悬崖上正在探头的地缚灵们倒是一个个先开了口。
说得没头没尾,七嘴八舌。
“是她是她。”
“是她吧?”
“对对,我记得是。”
“好大的雷啊。”
“把山崖都劈崩了。”
“树也劈断了。”
“轰隆隆的电闪雷鸣和白天一样。”
“把那只欢喜兽劈得修为都散了呢。”
先前辰虚和杜衡都以为凤三是被地缚灵用幻境哄骗,损了记忆。
此地地缚灵众多,要一一排查需要耗费时日。
凤三遇到魇兽这种用蛮力的,硬打架是吃不上亏的。
但也不至于像它们所说的,将山都劈崩了。
杜衡渡了一缕修为给魇兽,让魇兽暂时化了人形。
魇兽化形成一个与凤三年纪相当的小孩儿,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它们说的都是真的!”
杜衡纳了闷了,“凤三殿下,何时修了雷霆之术,竟有如此大成……”
再者,既然打赢了,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了呢。
辰虚化了一道仙枷,套上欢喜兽。
“前日东迦山尊者在寻座下灵虎,杜衡,你将这只魇兽送去东迦山一趟。”
杜衡应了一声,再想说点什么,便觉得眼前碎雪蓬然一炸,辰虚和凤三都没影了。
在去东迦山的路上,杜衡越想越奇怪。
虽然帝君方才说话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总觉得他走得有点急躁。
不对,准确的说,这趟下凡也有点急躁。
辰虚将凤三直接带回了薄光殿。
他扶住凤三的下巴,往旁边拨开。
果然在她耳后看到了隐约现出两片金羽印记。
这是凤族历劫之后才会留下印记。
凤三在那个山头应了六千岁的第二道天劫。
在上古时期,大魔大妖和神兽神禽其实并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分别。
凤族每隔三千岁的应劫,和修者飞升的天劫,在本质上有相同之处。
都是非同小可,可能消陨的大劫难。
金羽印记并不隐秘。
只是就连辰虚也没有想到,居然当真有凤族连自己的天劫都敢往外乱跑,还靠近鬼界那些地方。
这是打算应不过,就地化作邪魔回老家吗?
小凤三偷偷瞄着辰虚,明明从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就是能隐约感觉到,眼前的仙官哥哥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于是,在辰虚开口前,她无师自通,福至心灵地喊了一句,“师父,徒儿知错了……”
第44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小凤凰半垂着眼睛, 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辰虚泠然仙辉之中停了一瞬,还是应她了一句。
若按照往常,凤三对辰虚的了解, 这样应一句内里的意思就是“下次不可再犯, 这次暂且不究。”
通常这时候, 自己只需往远处避避风头,过几日再出现时,这件事儿基本上就可以翻篇儿了。
可偏偏如今受到劫期的影响, 凤三的心智和记忆都减退了几千年。
于是在她尚且不太成熟的印象里,只记得每当她犯错惹得父皇和母后不开心时, 若是得了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应和, 那代表的意思就是“装乖没用, 待会儿收拾你。”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凤凰就不得不再接再厉,努力讨好一番,一直到凤后摸摸她头,同她说“先去吃饭, 下次再也不许了”才算真正气消。
于是凤三扒拉着辰虚的衣角, 直接扑了过去。
还在心里十分有经验地盘算着,这一扑若是没有被挡开, 那就说明成功了一半。
小凤凰一招得逞,又熟练地从眼中挤出了几滴眼泪,埋在辰虚肩头瓮声瓮气道:“师父,凤三真的知道错了,不要生气了。”
这一幕, 吓得刚进来的小仙童差点把抱着的拂尘扔地上。
以前凤三殿下再放肆跳脱, 也只是说话讨巧乖觉些, 不会离帝君太近。
一来,是因身份有别,没人敢这么做。
二来,受帝君仙辉的寒霜影响,除非帝君有意敛下,否则三尺之内非冻得人气血凝滞不可。
小仙童愣在门口,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如果自己没有眼花的话,现在帝君的仙辉十分冷然,并没有敛下。
与此同时,凤三殿下好像也没有被冻成冰棍。
所以小仙童不得不怀疑一件事情。
莫非自己几日没见凤三殿下颇为思念,导致自己有些心神不定,生出了什么奇怪的幻觉。
就在小仙童闭目养神准备再仔细看一眼的时候,他忽觉被一阵风推了一下。
再睁眼时居然发现自己站在披香楼前,而非主殿之中,正与司命星君大眼瞪小眼。
其实莫说小仙童,就连辰虚自己被忽然扑了个满怀的时候,也顿了一下。
凤三额间属于辰虚的印记发着微光。
清风霁月几万年的辰虚帝君,忽然意识到其实有些例外还是不破得好。
凡间有句话叫做自食其果,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凤三终于想起了点什么,松手从辰虚怀中抬起头来,指着后院一片被薄纱般的云雾笼罩的空地道:“师父师父,我想将这里都种上海棠,你觉得可好?”
总之,没过多久,那片薄雾缭绕的空地就都种上了海棠。
凡间的海棠树长得慢,即便是有灵气滋养,也花了好几天才从种子,生出寸许的小秧苗来。
从小秧苗长出树枝,又花了好几个月。
等抽出第一朵海棠花苞时,小凤凰扯着辰虚的袖子,将他从主殿里拉来了后院,十分兴奋地指给他看。
仿佛这是三界中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奇仙器一般。
在这期间,凤后来看过小凤凰一次,她深知自家小崽子渡劫前后是什么德行。
撒娇耍赖这一道,凤三尚在瀛洲时就已经修炼至化境。
凤后玩笑时曾说,可惜天道三千,没有这么一条撒娇哄人的道。
否则凤三尚在一千岁时恐怕就能飞升。
未免冲撞得罪了上神,凤后委婉提议,这一两年要不要先将小凤凰接回瀛洲,等恢复了神志再送回薄光殿接受上神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