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宁说,“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帮你确认一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毕竟一百多年了,他发生点儿什么意外丧了性命,再正常不过。”
什么样的滔天“意外”才有资格奈何得了那个人。“免了,等我出去后会自亲去确认。”
“哟,还想着出去呢?世上记着你的人都没几个。”
“我爹、娘还有大哥一定记得我,我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无边崖去和他们团聚的。”沟通梦境与现实、让人梦想成真的鸡翅木绕花窗花也是基于此才被创出来的。
走着一会儿,付长宁闻到了一股腥气儿。是从长廊外飘过来的。
突如其来有些心神不定。
长廊外,荒地间。
小断指用石块搭了一个简易的烤架,正背对着付长宁取火。他没带火折子,但方才天上的窗花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简直是天降火苗。
右脚踩着一只一臂长的鸟,放完了血,涂了一层薄盐。金色羽毛散落满地,仔细看,上头还有翠绿的环状花纹。
修士一顿,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做了什么!”
一剑汇合浩瀚灵力、又夹杂着怒气恨意破空掀地直直地朝小断指打去。
小断指扭头,付长宁闪身而至眼前,手掌聚灵打偏了修士的剑意。
剑意擦过付长宁的脸将身后的石山一瞬间夷为平地。
“前辈,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让他说完话,再打杀也不迟。”付长宁胳膊在衣袖中软软地垂下去,从手掌到臂骨,全碎了。
小断指抓紧鸟,提防地瞅着修士和付长宁,“我的饭,才不会让给你们。”
第69章
付长宁两眼一黑, 他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呵斥道,“小断指,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修士对付长宁脸颊上的血痕有一丝愧疚, “抱歉,我不是有意划伤你,待我处理完金金的事情再向你赔礼道歉。你让开,金金的死与你无关。”
“他是我带来的人, 金金的死我难辞其咎。我与小断指同罪。”付长宁挡在小断指身前。
小断指闻言一愣, 看向付长宁。
山桃镇偷东西时他常与狐朋狗友合作, 被抓到是常事。欺他年纪小,每一次众人都把事儿往他一人头上推。
直到他长大些,狠厉手段渐渐展露, 众人才有所收敛。
事实上, 推不推的,他不在乎。做了就是做了,做一点儿和做很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鸟与付长宁无关, 他一点儿也不想分给她,她何必将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修士很纠结。
金金沦为他人案板上的肉, 这份屈辱他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但他对付长宁有愧,这个讨法就受了限制,尺度不好拿捏。
付长宁看出他的为难, 道, “观前辈剑法高深, 不如这样吧, 我接前辈一剑, 此事一笔勾销。若侥幸不死, 算我命不该绝, 若命丧当场,也是我自不量力咎由自取。”
“行。”修士嘲讽地瞥了一眼小断指,便宜都叫他一个人占了、还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但付长宁你记住,我点头是因为给你面子,而非不追究那断指的罪责。”修士直视小断指,眸色纯粹切冰冷,“喂,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你记好了,我从无边崖出去那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修士右手执起烟杆子,烟杆子发出耀眼亮光。光条延伸成无尽剑气,空灵、澄澈剑意瞬间袭遍无边崖。
抬起烟杆子对着空气轻轻一划,空气便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稍微停滞一下,然后猛地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死死地压向付长宁。
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付长宁额间覆上冷汗,脚步竟下意识退缩。
察觉到后,她又立即回到原地。
这剑意极其清澈,她周身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付长宁睁开混沌左眼,试图找出修士这招的弱点。
头皮发麻。
惊了,世上居然有没有弱点的剑招!
根本没法躲。
一闪而过的空隙,她看到了,修士出手的时候脸上是毫无情绪的。眼神空洞,如人偶娃娃无悲无喜。
付长宁苦笑,小断指,你要害死我了。
突然,一束青色剑光从付长宁身上迅疾飞出,与修士的相撞。
剑气裂成无数碎片以无边崖为中心呈放射状散出去,一直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这一天,世界悄悄暗潮涌动。
几乎所有宗门高层聚在一起会谈,谈话内容无一例外,是那个传说中一百多年前被关在无边崖的天才修士。
无边崖上的人却毫无自觉。
付长宁有点儿回不过神。
活了?!
她从修士这一剑下侥幸活了下来?!
多亏了那一束青光!!
但这青光从哪儿来的?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护命宝贝?
付长宁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只是修士的表情有些不对,像是吃了哑巴亏一样,盯着手里的烟杆子发愣。
“前辈?”付长宁轻声询问。
烟杆子有轻微的颤抖。熟悉的路数,是花兰青吧。
明明花兰青更强,却在两剑交接中敛去自身痕迹,把他推到台面上当出头鸟。
一如既往地死道友不死贫道。
性格真差劲。
修士单指按上烟杆子平了颤抖,插进腰间,对付长宁说,“我以为你诓我呢,没想到你真的认识他。”
“谁?”付长宁不明所以。
“花兰青,不然还有谁。”修士脸上带了一分同情,“跟他有仇的人向来死得很惨,跟他交好的人至少生不如死,你是哪一种?算了,哪一种都无所谓。一句忠告,离他远些,否则小心一尸两命。”
修士视线在付长宁腹部停留了一会儿。她才多大,就要当娘了。他都这个岁数了,还没谈过一段甜甜的恋爱。心酸死了。
付长宁顿了一下。他要是知道这第二条命是花兰青的会是个什么表情,有点儿好奇。
修士被摆了一道本就心情不佳,眼下又觉得自己好可怜一单身狗更加惨了,甩袖离开,“天意如此,你二人命不该绝,走吧。”
走了两步不忘回头叮嘱,带了一些小心翼翼,“你要来看我哦。不能因为金金没去引路就索性不来了,你不来我会难过的。”
话虽如此,修士却没抱什么信心。
“前辈要是不嫌弃我,我定常来叨扰一杯清茶。”付长宁说。
修士没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快走。
付长宁背着小断指下了镜壁。
两天过去了,不知道城镇里是个什么情形。
得尽快赶回去。
“小断指,你的肉顶到我了。”付长宁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是有一些畅快的。没爽多久,心中生疑。
他哪里来的肉?
两天就能让一个精瘦的人长出小肚腩?
“是吗?那我换个地方。”小断指从衣襟里掏出金羽翠环鸟肉,插到后领里。
付长宁一回头,面前赫然放大一个白条死鸟头。
“呀!!!”付长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瞠目结舌,“你不好好安葬就罢了,竟然揣到怀里带了出来,脑子有毛病吧。”
“凭什么喂给土吃就可以,我吃就不行。”小断指又不理解了,反过来劝付长宁,“盐撒都撒了,别浪费。”
付长宁:“.......”
城镇里。
居民之前忌惮梦会成真,强撑着不肯睡。在亲眼目睹鸡翅木绕花窗花于青铜鼎里焚毁以后便放下心来,绷紧的那根线得到松弛,回屋拉上被子睡他个昏天暗地。
睡着了,就会做梦。一开始做梦时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但,梦不可控。
有人在梦中逞凶斗狠、烧杀抢砸伤人性命,有人喜欢被注视,在梦中将家门口当妓场、寻求别样的刺激,有人将光天化日里不敢做的都做了个遍......
一夜之间,这座城镇沦为滋生恶欲的温床。
而所有不堪入目的事儿都在天亮后的第一缕晨光中无所遁形。
是梦,就有醒的时候。
悔恨、懊恼、羞耻、绝望、愧疚......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面对已经发生之事,居民束手无措。
于是城镇里同时出现了这样的景象。漫天白纸黄符,但凡风过之处,皆是白色丧服与经幡。与经幡擦肩而过的是囍庆的吹吹打打声,新人着红衣哭丧着脸,唢呐却叫得欢快极了。道路两侧居民腋下夹着木板、手中提着泥桶爬梯子上房,一边修补在打斗中损毁、烧坏的屋子,一边唏嘘世事无常。
短短两天,所有居民都变得形销骨立。
居民先前对方澄有多敬仰爱戴,此刻就有多恨。
“方澄蠢笨,想出这么一个害人的火烧鸡翅木绕花窗花法子。瞧瞧这满城丧气,都是她一人做的孽。”
“哼,她眼里只有自己那礼乐殿殿主之位,哪儿管平头百姓死活。明明付长宁都那么劝她了,她偏生为了一较高下而孤注一掷。”
“说到底还是贪呗。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既然付长宁能预测结果,那她会不会有解法?要不我们去求求付长宁?”居民顶着黑眼圈哭诉道,“我这几天都没敢睡,拿浆糊把眼皮往脑门上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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