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仅有一瞬,但祝眉还是察觉到,师父方才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这是师父第一次对她笑。
她怔怔感受着,还未来得及回神,孤阙的手便颓然失力,从她的脸侧滑落下来。
祝眉惊慌地捧住那只手,却再感受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师父——!”
“师父!我都明白,我不怪你……你回来好不好?师父……”
她握紧了那只手,伏在他身前,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一声声唤着师父二字。
但躺在她面前的人,已再也无法回应她。
高高的月台之上,幽真静静看着下方几乎崩溃的红衣女子,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这女子简直和他师父一样蠢,大敌当前,却只顾沉浸在悲伤中,丝毫不曾对她设防。
以祝眉现下的状态,若想取其性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她却没有这样做。
孤阙死后,葬花陵的封印失去支撑,一击即溃。
那道水波涌动的石门,是白昙花海最后的防线。
似是觉得下面的哭声太过吵闹,幽真漠然收回视线,抬头看着面前那道石门。
她曾在这道门后,度过了无尽漫长的岁月,此时终于能彻底摆脱这座牢笼,心中却莫名生出些感慨。
她自嘲一笑,抬手轻覆在石门上。
方才吸收了孤阙的五百年修为,再想破开这道屏障,已是轻而易举。
随着她的触碰,石门自上而下,一寸寸化为齑粉,发出的剧烈轰鸣声,仿若垂死前的呐喊。
这一切,该结束了。
*
与此同时,月汐湖畔的祭坛上,笼在丹炉周身的红光,骤然大盛。
血砂珠终于炼成。
就在片刻前,祝眉突然察觉葬花陵有变,想到师父独自一人守在那里,内心便担忧不已。
她极力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坚持完成了炼制血砂珠的最后一步。之后,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只留下几个女侍,继续守着丹炉。
南宫别宴见状,眼神微动。而这时,此地以北的楼阁之后,猝然涌出一股浓郁的黑雾。
那方位,正是葬花陵。
花清染抬头望去,只觉那黑雾的气息,熟悉得令人作呕,不由蹙眉道:“葬花陵出事了。可那次,明明已经将邪祟彻底清剿,怎会突然又生出如此大的怨气?难道说……”
“是花魅之主。”南宫平静道,“看来,她已经按捺不住,要有所行动了。”
他的看法与花清染如出一辙,但这次的躁动,似乎比以往更加猛烈。
花清染立刻道:“我们去帮红衣使。”
南宫没有说话,他垂了垂眼睫,径直向祭坛走去,却被留下看守的几个女侍拦住脚步。
“南宫世子,红衣使离开时吩咐过,除了城主,任何人不得擅动此物。”
南宫显然不愿与她们多做纠缠,迅速使出几个手刀,便轻松将她们放倒在地。
今日的小宴,有些反常。
花清染心下疑惑,并未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她跟在南宫身后,来到了祭坛上。开启丹炉的瞬间,炽盛的红光刺得两人皆一闭目。
只这一瞬,原本在河岸尽头修复界门的郁轩,也已听闻动静急急赶来。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血砂珠已然落在南宫手上。
郁轩执剑而立,承夜剑泛起银白的灵光,在他冷峭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笼罩着眉目间尚且算得上隐忍的怒气。
他冷冷扫向几步之外的少年,不悦道:“南宫世子,东西既已炼成,还不快将它交给本座。”
南宫不予理会,细细打量着手中那枚不逾半寸的血红小珠,忽而五指收拢,将其攥入手心。
“凭什么?”
听到这话,郁轩危险地眯起眼盯着他,“血砂珠换花清染的自由,怎么,你想反悔?”
南宫别宴沉默不语。
瞥见他的神情,郁轩轻笑道:“看来,世子也没有那么在意花主。本座早该料到,你不远千里来我幽明界,又莫名对花主如此照顾,自是早有预谋。”
花清染有些愣神,几乎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年。
南宫曾对她说过,他来这里非是游历,而是为了寻找能修复朔方地脉的法宝。
而今看来,血砂珠兴许便是他所寻之物。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把这东西交给郁轩,更不会将其当作换她离开的筹码。
花清染自是早知这少年对她有所隐瞒,可她也不愿这般轻易便怀疑他的真心。
可这样一来,自己也的确成了被他利用的对象。
他明明可以坦白这一切,可却至今只字未提。
直到现在,她也还是被蒙在鼓里。
这一刻,花清染不禁意识到,自己原本就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少年。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南宫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着对郁轩说道:“城主大人若想挑拨离间,大可不必。诚然,我的确是奔着血砂珠而来。但现在,血砂珠我要带走,染染,我也绝不会放手。”
只这一个动作,花清染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
郁轩闻言,轻蔑一笑:“就凭你?”
“就凭我。”
南宫耸了耸肩,“城主大人方才为稳固界门,消耗不小吧?你以为,现在还拦得住我么?”
郁轩冷哼道:“浮菁夫人该教过你一个道理,在他人地盘上,要懂得收敛。”
南宫笑了笑,依旧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一向不听我母后的话。”
他会有如此反应,倒是出乎郁轩的意料。
外界都传,朔方世子仗着浮菁夫人的宠爱,不知为母分忧,反倒成日纵情享乐,落了个不学无术的恶名。
是以在他眼里,南宫别宴不过是一个不堪重用的竖子,成不了气候。
但现下种种,无不说明此人极擅藏锋敛锐,倒是小瞧了他。
可毕竟他在幽明界势单力薄,直至此刻,郁轩仍不觉得他能在此闹出什么花样。
他笃定这少年已插翅难飞,“子时已过,界门封闭,今日你已无法离开。”
南宫点点头,“唔,这倒是个麻烦。”
“世子既然明白,就莫要负隅顽抗。”郁轩冷声道,“血砂珠和花清染,你只能带走一样。”
南宫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无奈,“你错了,该做出选择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血砂珠和幽明界,你也只能保一个。”他抬眸直视着郁轩,提醒道,“你身为城主,与其在这儿同我争这个,不若回头仔细瞧瞧,这一次,你所要面对的乃是花魅之主,你就不怕,百年前的祸事,再度重现?”
幽明城主对于王域之内的感知十分敏锐,每一方土地上的灵流,都如同融入进血脉当中,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灵识范围。
所以,即便郁轩不回头,也早已察觉到葬花陵的剧变。
但一想到血砂珠是救花若锦唯一的希望,他仍是不愿放弃。
“本座该当如何,无需你来置喙!”
说罢,他迅速欺身向前,欲夺南宫手中之物。
南宫轻松侧身躲过,顺势将花清染带向一旁,从虚空中摸出灭尘剑,与那人的承夜猛地相击!
霎时间,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立时缠斗在一起。
花清染看着两人的较量,不过几个来回,郁轩便显得吃力许多。
但不知为何,她却有些心慌。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
她不愿怀疑南宫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他此前也的确对她有诸多隐瞒,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这令她困惑不已,渐渐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实在不愿去想,倘若自己当真只是南宫为了得到血砂珠,而利用的一枚棋子。
倘若他的接近,他的保护,皆是别有用心……
那么,他答应要带她离开这里,会不会也仅仅是出于应付的安抚?
或者说,仅仅是见她可怜,施舍给她的顺手之劳?
难怪前次她求南宫带自己离开,他会那般不情愿。
难怪他说,帮她,也是在帮他自己。
那么,他曾说过的那句喜欢,如今还作不作数?
花清染有些不敢确信。
虽然明知现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机,但郁轩方才的话,的确叫她心里闷得发紧。
他也没有那么在意我……
花清染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似情绪莫名被那些刺耳的字眼牵引着。
只这片刻的恍惚,久违的晕眩感便再次袭来。
她直觉自己该去帮南宫,击败郁轩,夺下血砂珠。
但当她尝试调动灵力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灵力,正在被另一股力量,源源不断从体内抽离出去。
那无形之力霸道非常,如附骨之疽,她竟避无可避。
正此时,不远处一道强大的邪气猛然涌向这里,正对上南宫的后心!
花清染几乎下意识冲了过去,竭力聚气轰出一掌,那团凌厉的黑雾当即被击散。
而她也终于支撑不住,大口喘着气,意识渐渐模糊。
“染染!”
南宫霍然加大手上的力道,一剑击退郁轩,瞬间闪现到花清染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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