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 (烟波人长安)
- 类型:玄幻仙侠
- 作者:烟波人长安
- 入库:04.10
九枝怀抱著书,若有所思。
“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过你如何想,”我娘笑着说,“九枝,你可愿同有灵下山,人间走这一遭?”
九枝拼命点头。
“那便好,”我娘笑得温和,“我和你们爹爹,在山上住了许久,已习惯了这些年的日子,你们只管去,不必担心我们。”
我越听越觉不对。
“爹娘是说,我和九枝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我问。
“回来干什么?”爹不客气地反问我,“吃了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还没吃够?你做完潞城许家的事,便四处走走,想去哪里去哪里吧,女儿家也该志在四方,不做成个独当一面的玄师,就永远也别回来了!你——”
我娘一回身,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没往下说。
“有灵啊,”我娘又转向我说,“九枝这百多年,都在这俱无山上,未尝人世,你也大了,不能一辈子都锁在山里。原本就算没有九枝,我和你爹也打算让你下山的,如今多了个照应,我们更少了些顾虑。这一去,你们就当作是四方游历,何时厌倦了,再回来吧。”
她似还有许多要说,但忍一忍,只化作了一句:“爹娘,就在此等你们。”
我一时百感交集,看看九枝,九枝也看看我。
须臾,九枝冲我微微点头。我拉着他,向爹娘深深一拜。
“有灵听爹娘的。”我说。
话出口,心下多少有些发酸,趁还未觉得太难受,便想和九枝赶快离开爹娘的卧房。
甫一转身,又听我爹在后头大喊一声:
“回来!书你还没拿呢!”
第二日,我同九枝一起,离开了家。
我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里面装着一些用度,还有我的玄法正道天策,九枝也背了一个行囊,装了爹娘给我们备的盘缠,和那本万鬼通辨书。
我娘给我们做了些吃的,教我仔仔细细包好,和我爹一起送我们到屋外。
平日里我去私塾,她有时都要絮絮叨叨很久,今日里却一言不发,只一路握着我的手。倒是我爹一反常态,叮嘱了许多好好研习术法有困难要当心之类的话。
走到此前每日下山的路口,娘终于松开了手。我和九枝就这样,一步步下山去。
这下山的路,忽然变得很长。我和九枝每每回头,都能看见我爹和我娘站在山头高处。我爹照例背着手,直直站着,我娘一只手挽着他,另一只手频频挥动,一刻不停。
直到走远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们。
很多年后,每当回忆起这场景,我都会想,倘若那时知道,这一面竟是永诀,那我一定会走得更慢一些。
第2章 无首
一
下了山,我先去拜访了那私塾里的先生。
这是娘临行前关照我的,一是为了付清私塾的学费,再是向先生道个别。他虽不是什么名师雅士,但一日为师,又从他这里学到许多,总该谢谢他。
先生看见我带了个男子一同前来,还一声声唤这男子“夫君”,着实吓得不轻。
“你何时婚配的?”他瞪大眼睛问我。
我不便仔细回答,只好说还未婚配,只是路上有个伴。
“没成婚就好,没成婚就好,”先生松了口气,“你年纪轻轻,不该成婚太早,还是该多念书,以后有个好营生才是。”
嘿,这老头倒是挺通透。
我赶紧说,我不是因为有了九枝才不念书的,是我爹娘把他们早年的营生传给了我,教我去见见世面。
提到我爹娘,先生似乎想到什么,又端详了一下九枝,眼神里奇奇怪怪。
但他没再追问,收下了钱,想了想,忽然叫我等一等。
他自己晃晃悠悠踱进屋里,半晌,拿出来一本书。
“虽说我这私塾里,你念书是最好的,也是最灵性的一个,”先生说得我有些脸红,“但你年纪尚小,亦未曾远行过,如此入人世,怕要吃大亏。这本《圣朝通轶》,是几年前,一位江湖墨客所写,详书了我大嬴朝存世以来,历代圣上治下的要事,各地风俗民情,也略有记录,读完它,或许对你有大助益。”
他庄重地将书交与我。“为师老了,无甚可赠,只得这本书,你见这书便如同见我,日后遇到难处,切莫忘了为师教过你的处事之法。你平安周全,为师也放心了。”
我接过书,忽觉得眼里一热。仔细想想,这老头虽然牢骚满腹,却不曾责骂过我分毫,私塾里有小儿欺负我,都是他替我做主,从未因我身为女而低看过我。
或许他真做了官,会是个好官吧。
出了私塾,先生送我至门口,我不敢多回头,拉着九枝快快往前走。
九枝看看我,忽然张了张嘴,无声道:“娘子,眼睛红了。”
“进沙了,你少管。”我擦擦眼睛,闷声道。
自私塾往北,便拐上了出镇子的路,镇上的物事渐渐远了,仿佛少小时光也离我渐渐远了,我最后回望一眼,看着镇口细细的烟尘,才意识到,如今我是真的要踏入人世了。
也不知何时还能回来。
这一日,我和九枝走了很久,一直到夜幕低垂,才在一片林子中歇脚。
此后几日都大概如此,白天赶路,晚上歇息,不赶路的时候,我就埋头读我爹给我的册子,九枝静静待在一旁,也默默地看他那本万鬼通辨书。
读着读着,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娘总是埋汰我爹不好好念书。我爹手写的这卷玄法正道天策,里头全是错字,好多字句我要结合上下文,才能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相较之下,私塾先生给我的《圣朝通轶》,就有文化许多。
这书本身有些晦涩,典故也颇多,但先生在难懂之处,都详尽地做了注批,有些他看不过眼的地方,还写了自己的评语。
比方在一段“女子决计不可为官”的论述下,他大大地写下了几个字:放你娘的狗屁!
我由是对他又多了一份敬意。
此后几日都大概如此,我预感潞城许家之事非常急迫,不敢耽搁,和九枝一刻不停赶路,累了便趁空闲抓紧研习我爹要教我的那些术法,慢慢也掌握了不少。
九枝读书比我快得多,他那本他不消多久便读完了,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写画练习。
一日他沉思许久,忽取过纸笔,写了行字:“娘子,日后若有人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该如何作答?”
我头也不抬。“你又不会说话,笑就行了,我来替你解释。”
“……”九枝点点头。
不过他倒提醒了我。下山前,我娘亲嘱咐我,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教任何人知道九枝是妖,我自己一个捉妖怪的,身边跟着个妖怪,很难说清。
但我也不想说九枝是我夫君,这如何是好?
对了,不如就说他是报恩来的吧。
就说他四下云游,从俱无山下过,遇了危险,我和我爹娘救了他,他为了报恩,就从了我了,现在跟着我走南闯北,做我的小跟班。
哎呀我也太聪慧了!
虽然这“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之事,从来只有女子会做的,哪有男人这样做。
但这样一说倒也有趣,况且又不算错,毕竟我娘亲不给他浇水,九枝也化不了人形。
于是我心里也踏实了。
这样日夜兼程,五日后,我和九枝终于到了潞城。
潞城比我家山下的镇子大许多,至少它有城墙,有四面城门,城门外还有兵士盘查来往之人。
给盘查的兵士看了符节,顺便问了问许家所在,领头的兵士听到许家这两个字,突然紧张起来。
“你们是许家什么人?”他问。
“是……故友。”我随口说。
“故友?”兵士上下打量了一阵我和九枝,“哟,那你们可赶紧去吧,去得晚了,怕是就见不到咯。”
这又是从何说起?
但我也懒得同他废话。他还了我符节,给我指了指路,我又带着九枝往城内赶。
据说这城在本朝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城,可毕竟好过一个镇子,城里井井有条,人看上去也整齐些,只是我无心细细打量。许家在城东,似是城内富足之地,但快到时我心头一紧,感到周遭气氛不太对。
九枝也感到了。他拉了我衣袖一下,示意我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没说话。靠近许家,发现左右邻舍已经搬空,一片萧索之象,看样子还是匆匆搬走的。
许家是个不小的院落,竟然也门户洞开,只能隐约察知院内还有人居住。
我扶着许家大门,探头看看,院里生满荒草,似乎久未有人打理。
“有人吗?”我大声问。
等一等,又接一句:“我是俱无山李家的!”
正对院门的堂屋里,很快传出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少顷,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从屋内冲出,眼窝深陷,还未见到我就连声高喊:“先生可是来了!”
他应是太慌乱了,竟未听出我是女声,出了门看见我,愣在当场。
“姑娘是?”他问。
二
“我是李修德的女儿。”我说。
不消说,对面该就是许家当家了。他神情困顿,盯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有灵吧?”他勉强笑笑,“家父和令尊早年通信时,提到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