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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伊人睽睽)


  “我希望晏清雨没有作伪,确实表里如一,真正是一个让世人敬爱的君子。他和徐清圆成亲,我愿意去相信这世上也许真的有真情这种东西。
  “我希望晏清雨永远不要变,永远这么美好。若是他也变了,我便很难相信一些东西了。”
  云延静默片刻。
  他冷淡道:“何必将一些期望放在他人身上。这世间本就有情有爱,公主一时看不到,不至于一世看不到。我们且边走边看。”
  暮明姝心中湖水微微摇荡。
  云延递来酒樽给她,她笑着与他一起饮了。余光中,她轻轻看了眼宾客席上一人独坐的韦浮,韦浮正含笑望着所有人,眼底又没有任何人。
  世人争着去向晏倾敬酒,与晏倾齐名“长安双璧”的韦浮,却坐在酒席上,只慢悠悠一人独饮。他来的最晚,又不和周围人共乐,他所坐之地,便冷清很多。
  蜀州科举案落下帷幕,众多官员落马的同时,是韦浮声誉在长安城中的提高。自从韦浮入了京兆府,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案子,他都要与刑部抢一番。刑部昔日被大理寺压一头,如今又要被京兆府压,苦不堪言。
  百官中渐渐有了声音,说韦参军是一个“笑面虎”,人前待谁都温文有礼,转过身手起刀落,对谁都不手软。
  众人皆说,林相看上了韦浮,要将女儿许配给韦浮。韦浮的外公韦松年年初来长安,就是为了定下这门婚事。两家议亲,好上加好,看来林相没有受到蜀州案的波动。
  韦浮听着这些声音,垂眼轻笑。
  林承怎么可能没有受到影响。若是真的没有受到影响,就不会急着和韦家联姻,好巩固世家这一方被蜀州案折腾得有些散了的关系。
  作为世家对外的发言人,林相最近低调得十分过分,只是在陛下指婚后,想急着定下亲事。
  韦浮手指轻扣案面,心中默想:林承急着定亲,到底是被公主和亲吓到了,还是有其他缘故呢?
  公主和亲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在巩固皇权。林相是该坐不住。只是想把林雨若推给他……韦浮暗自思量,是否应该将一个无辜女孩儿牵扯进这桩恩怨中。
  “师兄,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甜甜的女儿声,让韦浮抬眸。灯火下,林雨若笑吟吟望着他,又用目光询问她能否过来一同坐下。
  韦浮静一瞬,林雨若看着他幽静的瞳眸,微微瑟缩一下。某一瞬,她看到的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地狱,勾魂摄魄的刀剑锋芒。
  但这种黑暗只有一瞬,韦浮目中浮起笑,说“请坐”时,林雨若微微松口气。
  韦浮侧头看她:“你兄长呢?”
  林雨若托腮,饮了一大口凉酒后,轻轻叹口气,苦笑:“我兄长的事……师兄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明知故问呢?”
  韦浮经常去她家拜访她爹,怎么会不知道林斯年爱慕徐清圆而不得呢?
  韦浮笑了笑,安抚她:“过两日我登门劝劝你兄长。”
  林雨若点头:“兄长桀骜,只有师兄说话,他才听几句。辛苦师兄了。”
  韦浮见她又想吃凉酒,到底没忍住,向旁侧仆从轻语两句。
  一会儿,仆从端上热酒为林雨若倒上。林雨若目光微亮,害羞看他。
  韦浮微笑:“女儿家莫吃凉酒。”
  林雨若抱着酒樽低头,热气拂面:“谢谢师兄。”
  韦浮笑而不语。
  林雨若在旁,边吃酒,边悄悄看他。她听到周围人对她和韦浮的闲言,目光轻轻闪烁,但她见韦浮平平静静,心中不禁一怔。
  她怔看着他许久。
  韦浮不得不侧头,提醒她:“小师妹有什么事?”
  林雨若踟蹰,问不出他对两家婚事的看法,她只好支吾道:“我爹与韦家在议亲……但是我如今却不想着这些,我觉得、觉得太急了。”
  她以为他多少会提一提婚事,但是韦浮却问:“那你在想什么?”
  林雨若低头:“我想让我兄长开心些。马上是他生辰了,我想给他一份很好的生辰礼。”
  韦浮:“若有需要帮忙的,小师妹问我便是。”
  林雨若心中一阵欢喜、一阵惆怅。
  她听着四周庄重典雅的喜庆乐声,既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也分不清儿女情长到底哪寸长、哪寸短。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回到长安城的韦师兄,再没有上元节那夜从火光中幽幽走来的面具青年那样惊华,明耀。
  她只好拍拍脸颊让自己不要多想了。
  林雨若珍重十分地将韦浮给她的那杯热酒喝完,起身告别,要去自己的好姐妹那里。临去前,她鼓起勇气轻轻说了一句:
  “师兄放心。师兄不说娶,我绝不会让我爹逼师兄娶我的。师兄不必为此烦恼。”
  韦浮忽地抬眼看去,撑在案头的手肘麻了一下,捕捉到她擦过自己衣袖的橘色裙尾。
  青春正好的少女窈窕俏丽,走入重重灯火明耀的地方,回头时,对他嫣然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跟着她的侍女冷漠地立在原地等候,依偎在一起闲聊的女郎们脸上奚落嘲弄的神色没有来得及收。待林雨若走过去,侍女脸上挂上笑,女郎们热情地招呼她。
  这一刻,人人都带着面具,只有林雨若没有面具。
  韦浮看了片刻,重新垂下眼。他继续冷冷淡淡地吃着自己的冷酒,仍然独自一人。
  --
  徐清圆在新房中坐立不安。
  红烛高烧,舍外亮堂,寝舍鸦雀无声。
  侍女仆从们都在外候着,徐清圆坐于榻上,心跳一时快一时慢,紧张羞涩等多种情绪轮流交替,她已然累极。
  她一日未曾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此时独坐新房,难免难受。
  屋中喜盘中的瓜果都是吉祥物,徐清圆没好意思贪嘴,她想了想,便起身下地走一走,活动一二,好缓解自己僵了一整日的不适。
  走了一阵子,听外头声音依然喧哗,想来晏倾不知何时才会来。
  徐清圆又琢磨一二,便进去隔间浴室,想先将繁琐的嫁衣换下,自己好好洗漱一番。
  于是,晏倾敲了敲门,进寝室时,便迎来一位已经换了身家常衣裙的新嫁娘。
  他推开门,花容月貌的佳人从内迎上。
  藕荷色的衣裙衬着她雪白肌肤,长发松挽,鬓间玉簪轻摇。她来拉他的手,耳下流苏长坠轻敲颊畔,秀丽娴静。
  门口的嬷嬷们和风若看得瞠目,风若正想发表意见,屋门被关上了。
  徐清圆拉住晏倾的手,邀他进屋。晏倾今夜吃了许多酒,又在人群中时间太长,虽然有大夫提前配好的药,此时到底有些头晕晕然,徐清圆来拉他,他恍恍惚惚地便被她拽进去。
  像是一个迷离朦胧的梦境。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跌入这个梦境,美人牵着他,步步深入——
  “清雨哥哥,你有没有饿了?我方才翻找时,从橱柜中找到一点儿果子,你可以垫一垫。”
  “清雨哥哥小心,这里有一处台阶,你莫绊倒了。”
  “清雨哥哥,那个箱匣中有衣物。”
  “那扇门后是浴室……”
  “那里……”
  晏倾被她拉着说了一遍,他头晕渐渐缓解,弄清楚了如今情况。他没有说话,听她说了半晌。她回头眨着眼望他,晏倾才微笑:“我知道哪里有什么,你不必向我介绍。这毕竟,是我的寝舍。”
  徐清圆:“……”
  她闹了个大红脸,松手背后,讷讷强辩道:“因为你必然改了寝舍布局,和以前你一人住时必然不一样。我怕你不知道,怕你走错了,才告诉你的。”
  晏倾“嗯”一声,温和:“多谢妹妹。”
  他问:“如此,你可习惯了这里?”
  徐清圆眨眨眼,悄悄抬目看他。她不说话,脸颊微红。晏倾移开目光,心中觉得她这反客为主可爱十分。但他怕她难为情,便没有说什么。
  二人便站着看了半天。
  徐清圆侧过脸,小声:“你、你要去沐浴更衣吗?浴室在那里……”
  她手指了一下,热情介绍后又咬舌,恼自己又多话了。
  晏倾轻笑一声。
  他说了声“好”,便顺着她的意打算去洗浴。而徐清圆又叫住他,他回头看来,她没敢看他眼睛,声音更低:“我、我把你的换洗衣物放到浴室了,你不必、不必再拿。”
  晏倾停顿了一下,没想到什么都被她安排好了。
  但她安排好一切,恰恰说明了某种心思。
  到底是未嫁女郎,生平嫁人,难免慌乱。
  晏倾“嗯”一声,要推开暗门离开前,回头对她说:“露珠妹妹。”
  徐清圆抬头,目光盈盈。
  晏倾斟酌字句一会儿,说:“我……可能时间久一些,你若累了,自己便歇下也无妨。”
  徐清圆眨眨眼,茫然地看他清漫身影消失:什么意思啊?
  --
  过了小半个时辰,晏倾估计徐清圆应当足以调整好心态,或者干脆已经歇了,他才推门徐徐出来。
  他一出来,便看到藕荷衣裙的女郎持笔坐在案几前写字,大红高烛就在一旁。
  新婚之夜写字不住的,她倒是独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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