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绵长微弱,胸腔起伏小得像是怕挤到笼子里的自己。
这是公爵夫人第几次下来了?两百六十?还是三百?
他察觉到对方这次的情绪明显和平时不一样,她脚步略重显得有些烦躁, 骂道:“该死的杰克森, 装什么圣人模样。”
杰克森?陌生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 但他面上没有一点反应流露。
公爵夫人在跳跃的灯光前来回踱步, 光影忽明忽暗地笼罩着埃尔。
公爵夫人因为完全不认为埃尔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此刻说话毫无顾忌, “一边拒绝我的拉拢,一边又上赶着巴结公主。”
“哼,这个装模装样的老东西,”她发出个鼻音, 语气不善道。
埃尔静静地听着,双眼无神仿佛没有生命的玩偶。
许是他的沉默过于诡异, 公爵夫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她拿脚踢了一下铁笼子, 弄出金属哐哐声响, 对毫无反应的埃尔道:“不要给我装死, 你身上的伤不都已经恢复了吗?”
她说的没错。
埃尔露在外面的胳膊依旧瘦弱, 但因为奇异的自我修复能力, 表面皮肤没有留下一点伤疤,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受到多么残忍的虐待。
他在抬眼隔着笼子向外看,眸子里全是一片毒蛇尖牙般的阴狠, 让人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真的要死就干脆点, ”公爵夫人呼吸一滞, 咬牙切齿地说道:“怪物。”
“如果不是你心里没有放弃, 我的禁术怎么可能还没夺取成功。”
埃尔没有回话, 甚至没有反应。
平时埃尔就像是头难以驯服的危险野兽——今天会这么安静,都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这不正常,毕竟公爵夫人总是希望食物里的药能摧毁自己,好让她轻松的夺取成功。
事出反常必有妖。
埃尔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因为不明的期待而重新流动的声音。
公爵夫人并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摸索练习,现在已经能够稍微控制一点力量了。
“咚咚咚——”
突然,在地窖入口附近传来奇怪的声音。
公爵夫人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跑过去。
她低喝道:劳伦纳德你怎么把人带这边来玩了。”
“这边是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埃尔屏息凝神,听见一道又亮又响的女孩声音:“这家伙明明比我大,却连我也打不过,一点也不好玩。”
他还听见公爵夫人唤那女孩“公主殿下”,声音里全是讨好和献媚,“入教仪式之前,这边连您都不能随便进来哦。”
……
半晌,对方才重新回来,似乎没时间施展禁术,立刻匆忙地拿上灯盏就要离开。
离去前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眉道:“果然需要把你移开才行。”
等人走后,埃尔反复推敲了一遍刚刚得到的所有信息。
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双眼微微大睁,同时脑袋也清醒过来不少。
入教仪式,又要在公爵夫人的庄园举行一次。
机会来了。
想到这里埃尔用力扭动身子,在笼里换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碰到锁的姿势。
黑暗里他一下就摸到锁,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在找到锁孔后,从身上摸出短短的一截白骨。
那是不记得那次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被他发现后偷偷收好,又在笼子上磨出合适的形状。
埃尔原本已经做好一次不行,要重新削骨的准备。
却没想到锁芯居然顺畅的转动,发出金属摩擦的脆响后,应声而开。
……
埃尔终于从地窖里爬出来,只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半路上逐渐力竭并遇上又跑回来玩的小女孩。
“你需要帮助吗?”金发碧眼穿着小巧薄甲的女童,眨巴眨巴眼,一脸担心地看着他道:“我可以帮你喊我小弟们过来的。”
小女孩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天生粗神经,像是并没有看见自己打量的眼神,是多么的冰冷无情。
她自顾自的骄傲笑道:“毕竟父王说,我们王族就是帮助所有人的一族。”
埃尔呼吸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晕眩感海浪般袭来就要击垮他,“我……绝对不要把我交给任何人就好。”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在心里祈祷。
魔王大人啊,求求您保佑我能活下去吧。
*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事情全都要暴露了。”
“我们可以现在进去杀掉他。”
“你的心思怎么会这样恶毒又愚蠢?他是被公主带出来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现在你告诉我要怎么杀掉?”
埃尔是被远处公爵夫人与公爵,所发出的细碎争执声吵醒的。
他动了动指尖,发现身下是不习惯的柔软床铺,空气里不再是霉味与血腥味,耀眼阳光刺进他的双眼里,疼得他本能的开始落泪。
“杰克森一眼就看出来他身上的光属性,已经去通知国王了,你说怎么办吧?”公爵语气极差。
“我……我可以先对国王说刚收养他,这兔崽子脾气暴躁,到时候一定会扑过来想杀我。”公爵夫人迅速回道。
“然后我顺理成章地说他脑子有病,说得都是疯言疯语。”
“这……这能行吗?他们不会相信的。”
“他们相不相信不重要,我能让他们相信就行了。”
埃尔的听力被强化许多,一字不落地听完外面两人的对话,心底没有半点吃惊或是愤怒。
“哈哈,”如果不是嗓子疼,他甚至想大笑一场。
公爵夫人大概不知道,暗巷里面就算是只老鼠也会伪装。
埃尔是会笑的,越是有所图时,笑得越是灿烂明媚。
国王带着公主和大魔导师杰克森,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他床前。
埃尔听见公爵夫人在一旁言语真挚的说着,她在找到自己后收为养子,对他有多么爱护,而自己又是多么的不领情。
“这是真的吗?”公主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床/上的男童身形瘦弱,金发凌乱,他精致面容上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在光下显出三分水晶般的透明与脆弱。
他抬眼看向说话的公爵夫人,睫羽纤长卷翘,蔚蓝瞳孔里透着难以形容的光亮,眼周肌肤泛着抹病态的潮红色。
埃尔没有说话,沉默地注意到公爵夫人眼底期待地微微闪烁。
许久,他忽然弯了弯眉眼,朝公爵夫人绽开一个透着糖果色泽,气味过分甜腻的笑颜。
“!”公爵夫人仿佛受到惊吓般倒退一步,脸上曾经被指甲划开的地方,突然之间开始隐隐作痛。
“你怕什么?”国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对孩子的好,他还是明白过来了,才对你笑的这么好看呢。”
国王不明真相,只是权势滔天的公爵家又要迎来奇迹这件事,让他心里对未来感到不妥。
可公爵夫人言辞闪躲,国王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郑重嘱咐对方,一定要继续好生善待埃尔。
没有注意到对方脸色像是看见恶鬼般难看,国王只对在意的埃尔轻声问道:“知道自己几岁了吗?”
埃尔微顿了顿,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低声道:“我记得劳伦纳德兄长入教仪式那年,我是六岁。”
“哦,”国王点点头,还以为小孩算数不好,笑道:“傻孩子,那你今年就是七岁了。”
世人皆知,帝国骑士长埃尔,七岁那年带着光属性,横空出世。
*
……
躺在地上的金发青年,眼前同样亮起刺眼的法阵蓝光。
光芒散去后,埃尔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草地之上。
有刚冒出头的娇嫩草尖,调皮地轻戳着他脸颊,带来细微瘙痒感。
埃尔坐起身抚上胸口,发现那里在之前被杰克森造成的伤口,居然已经痊愈了。
他抬眼望去,面前的草地春意盎然,与地平线一齐向远方无限延伸,看不见尽头。
埃尔回头发现在自己背后有一个小高坡,坡上虽然同样是一片祥和的草长莺飞,但是却长着颗让人瞠目的参天巨树。
那恢宏巨树看不出来品种,枝叶繁茂的树顶被如烟如雾的流云遮掩,完全看不到全貌。
他的双腿不受自己控制的向那里走去。
只见一个四五岁左右小女孩,躺在一片暗红魔纹之中。
埃尔心头微动,不由加快脚步上前。
直到看清那熟悉又陌生的侧颜,他才确定对方真的是“小雅法”。
这让埃尔极难得的,产生一抹不知所措的情绪。
法阵中四五岁的魔王大人,黑发卷曲蓬松,怀里抱着一截从地面凸起的树根,睡颜乖巧安静。
她脸颊红润还带着肉乎乎的婴儿肥,半点也看不出未来冷漠苍白的模样。
埃尔小心翼翼地抬手伸向她脸,却发现手指穿身而过。
他低头看着指尖,遗憾地皱了皱眉。
埃尔已经猜到应该是杰克森施法出错,才导致他来到了魔王记忆里。
既然不能触碰,他只好坐在边上静静观望,暗暗期待着能看见雅法醒来会做什么。
但是埃尔的期望落空了。
在这片空间里,时间流逝飞快,他看着周围不停的历经四季,“小雅法”却一次都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