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又一刀。
一百刀斩下去,藏灵身的本源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离完全破开化为一株灵脉还不知要多久。
桃桃默默在心里计数,二百五十刀,二百五十一刀,二百五十二刀……
这个人,不,这只恶鬼是不是对“有些痛”三个字存在什么误解?
这痛哪里是“有些”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当他砍到五百六十六刀的时候,桃桃撑不住想要反悔了,每一刀的力度都要比上一刀更重,也更痛,累积到此时,那疼痛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当灵魂上的疼痛达到顶峰,梦中的桃桃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虽然她确实很想要一株灵脉,可如果要用这样的痛苦来换,太不合算。
这是人能承受的痛苦吗?
传闻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也曾为一位藏灵身种过灵脉,当年那位藏灵身不会也是这样忍受了这样的痛苦吧。
不,一定不会,不过是传说罢了。
桃桃心想,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
下一刀迟迟没有再落,就在桃桃以为噩梦结束的时候,她感觉有一股力量附在了她的身上——温柔、缱绻地包裹住了她,也包裹住了她的痛觉。
第五百六十七刀豁然斩下,这一刀的力量近乎上一刀的一倍。
如果没有那股力量的保护,她一定会直接痛晕过去。
五百九十九、六百……六百六十一、六百六十二……
桃桃虽然感受不到疼痛,却能感知那每一刀中蕴含的力量,哪怕是她身体没有虚弱的全盛时期,也斩不出这样力度的一刀,并且一刀比一刀更重,显然刚才劈在她身上的那些刀,他是留了手的。
可如果疼痛没有落在她身上,又是谁在承受?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
最后一刀轰然斩下,藏灵身的本源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大的一半依然是本源,小的那半则如一条窄细的血脉,悠悠地浮荡在桃桃背后。
桃桃见过一些灵师的灵脉,没有属性的灵师灵脉是白色的。她这条灵脉也是白色的,可却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不是杂白色,也不是乳白色,而是一种干净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
桃桃轻轻触摸那株雪白的灵脉:“这就是……我的灵脉吗?”
她身体从虚空中落回梦中的阿修罗海,南宫尘站在她面前,面色比起刚才苍白了很多。
桃桃:“你没事吧?”
南宫尘摇头,桃桃不太相信,他看起来很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虽然过程痛苦了点,但总归是得偿所愿,于是她问:“要喝我的血吗?”
南宫尘笑了,虽然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不影响桃桃觉得他这一笑美极了。
“你对于邪祟的感谢方式,就是邀请他品尝你的血?”
“我也不是对所有邪祟都这样。”
南宫尘说:“在这放出藏灵身的血,是想让脚下的阿修罗海为你沸腾吗?”
桃桃愣了愣:“阿修罗海?我不是在迷津渡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此刻的她还是七岁时的模样,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梦。”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在梦里回到了七岁,在梦里服毒来到这里,在梦里被男人替换了心脏,也在梦里被砍了六百六十六刀种出了一株灵脉。
可这只是梦啊,哪怕痛苦再逼真也不是现实,等梦醒了,她的灵脉还会存在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南宫尘淡淡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桃桃老实地说:“我听不懂。”
南宫尘:“何为真实,何为梦境?连庄周都无法参破的真假,你又知道自己真的是在梦中了?”
南宫尘挥动衣袍,万顷的血海化为一道巨大的镜面。
透过海水,桃桃看到镜中的场景正是他们之前待过的息土境,关风与和崔玄一还沉浸在心魔之中,息壤正凝神查看他们那卷带着记忆的梦境。
南宫尘:“用息壤来试试你的灵脉。”
“你在胡说什么?”桃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它有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十方璞,我只是一株灵师,还是无属性的,再给我三辈子修炼也打不过它。”
“息壤原本是神物,腐烂是因为被这迷津渡的血气和怨气沾染,堕入了自己的心魔,原本的息壤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它强行压制在了体内,你不需要打败它,只需要为它体内的息壤破开一条通路。”
“可我……”
“如果连当世唯一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都无法净化它的污浊,那么世间就没人可以了。”
“神圣净化……”原来她的灵脉不是无属性,而是神圣净化吗?
桃桃想起在灵交坊林泉拍进她身体里的那本元素书,她转头问:“你到底是谁?”
她撞进了南宫尘的胸口,男人跪立于七岁的她的身后,透过并不严实的衣领,桃桃看见了他胸膛之上燃烧的血肉和沸腾的岩浆。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拉上领口,握住了桃桃的小手:“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它本没有那么强大,是你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到了它的身上,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
他牵引着她的手,以指做笔,于空中一笔一笔画出一道印来:
“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灵随心动,心随意转。神圣净化之所以被喻为最强的灵师属性,是因为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凡人载神,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桃桃感觉自己灵脉中的全部的灵力在这一刻都被抽调了出来,同时,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附着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声音温和极了,犹如神明的梵音。
可她分明觉得,他更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她此刻脑海中除了他的话,他的印,他的笑,什么都没有留下。
印落成了,其上散发着神圣净化雪白的光芒。
南宫尘抬起桃桃的指尖,在印的中央轻轻一点:“去——”
那印飞向镜中世界,落在了息壤的身上。
须臾之间,息壤身上冒出了滚滚浓烟和黑雾,土壤化作的身体分崩离析。
它双眸之中盛满了诧异,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已然失去了画面的,桃桃的心魔境。
第68章
在这少年面前,混沌冢所有天才都黯然失色。
桃桃从心魔魇境中醒来时, 息土境已经天翻地覆了。
那不可一世的息壤痛苦地翻滚于高台,四周浓烟四起,原本熏天的臭气在渐渐消散。
关风与和崔玄一也醒过来了, 可无论桃桃怎么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梦里那男人的身影。
难道只是一场梦?她静下心来感受,发现体内某处确实变得不同了, 以前虽然深厚却如死水般无法驱动的灵力也开始流转了。
——不是梦。
那黑袍男人真的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关风与望向高台上挣扎的息壤,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人立在高台之下, 听息壤发出刺耳的嚎叫。
“世人拿你囚神,拿你镇压万人冢的怨气,你是神物,就甘心永生永世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湖底吗?是我!是我救了你!你不仅不感激, 还要毁了我——”
“我是杀了很多人, 可他们该死, 鲧窃息壤尚且被处死, 何况他们一群凡人?”
“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崔玄一问:“它在对谁说话?”
桃桃说:“对息壤。”
就像那男人所说, 她的能力虽无法灭杀这堕魔的息壤, 但她也无需那样。息壤本身就是神物,神物哪怕一时被囚, 力量也不会消散, 她只需要用神圣净化的灵力为它破开一条路, 它自己就会破笼而出解决这一切。
黑烟越来越浓, 台上腐烂的息壤挣扎弱了下来, 那和桃桃一样的身体渐渐垂软, 最终化为一摊失去了人形的黑壤。
息土境内的臭味随它消亡而彻底消散, 两侧的黑水也恢复了清澈模样。
桃桃走上高台, 见黑壤的中央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浅金色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息壤。
崔玄一:“这是息壤?刚才那个是?”
桃桃:“也是息壤,不过它该算是息壤的心魔吧。”
腐烂的息壤在挣扎时嘶吼,说世人拿它镇压万人冢的怨气,桃桃想起那汪血湖和柳氏父子说过的话,也许这里确实曾经留下了许多死人的怨气,息壤正是因为被血腥和怨气浸染,才会堕了自己的心魔。
腐烂的息壤造鬼,真正的息壤却可以解救食尸鬼的灵魂。
崔玄一伸手去碰那团土,却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他无法触碰它。
关风与:“修炼多年的灵物都有自保的能力,更别说是神物了,如果它不想,我们无法带走它。”
桃桃心想这也太坑了,这些日子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林泉也弄丢了,短短十天经历的事情都可以写本自传了,现在就连息壤也被她净化了,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她带不走它,她还不如两脚一蹬死在这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