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来之前，无量天尊并没有动筷，菜品都是完好的。墨凌心里不禁有点意外，但不确定他是早已没有这些凡俗的饮食习惯，还是在等她。
不过吃了一会儿墨凌就确定了，真是在等她。他其实对饮食也颇有研究，聊起人间的美味很是专业，俨然一位饕客。他谈吐文雅，还带着风趣，又善于倾听，也总能找到恰到好处的话题，绝不会让气氛冷场或尴尬。
笑起来时漂亮的双瞳里还含着春水般的温柔。
墨凌感觉奇怪极了，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人和从前种种坏事的始作俑者联系起来。她从前在心里鄙夷不屑的那些话，比如“端坐高台上，纤尘不染”、“总是端着”之类的，而今对照着本人觉得甚是离谱。
他并无任何扭捏作态之感，一切都自然极了，和“端着”挨不着边。而如此谦谦高雅的人物，确实该被保护得纤尘不染。谁能忍心让他跌入泥尘呢？
墨凌心里有事，一时走神，反应过来恰对上无量天尊温柔的微笑。
“汤要冷了。”他没有介意她的走神，只伸手用神力帮她暖好汤。
墨凌趁机抓住他的手，这动作她都没过脑子，等抓住后两人都愣住了。但墨凌确实是有正事，她没放人，直接道，“我来帮你吧，如果你有心魔，我来帮你解决。”
绕七绕八的肯定会被他转移话题，她就干脆直说了。
无量天尊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收回了手。
墨凌见他不说话，便努力说服他，“我听说了一些事。灭世的灾难面前，心生恐怖忧惧都很正常。反反复复的轮回，也确实会让人感到无望。这些都没有什么的，现在我们出去随便问十个仙家，问一百个仙家，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扛得住。”
无量天尊垂眸喝着汤，没有说话。
“迷茫困扰，绝大部分人都会有。”墨凌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心结其实是她爹，便拿墨白对她说的话讲给无量天尊听，“其实渡生炉那件事后，我和爹爹一起看着天空聊天，爹爹说了这样一句话——‘传承的意义就在于，长辈累了，还有晚辈。长辈看淡了，还有晚辈看重着。长辈已知深不可测，还有晚辈无知无畏。’”
又前倾身子，把他的手再抓回掌心，看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就是那个无知无畏的晚辈，我不比爹爹，甚至不比你强。但如果你们累了，还有我。”
“假如一个人战斗，会遍体鳞伤，那我们就一起战斗。”墨凌从容笑着，看着他的眼睛点了一下头，表达自己的坚定。
无量天尊依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又拿开手，把她的汤碗端起来递给她，温雅提醒道，“又要冷了。”
墨凌感觉这个汤不喝是过不去了，便端起碗一口气干了，然后放下碗准备继续正事。谁知这时，却看到眼前人露出一个极温柔的微笑，眉眼都柔和美好，随后还打趣她。
“我是想错了，早该求娶你才是。”
墨凌：？？？？
不是，等等，刚才在说啥来着？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写到猫叔欺负绵绵时，感觉太有趣了~！
第121章 无偏颇
就在墨凌错愕的时候, 对面的人已经微笑着继续吃饭了，还照顾着她也吃，成功打断了刚才的话题。
墨凌反应过来, 这人真是狡猾得很，故意那样说，一般女儿家脸皮薄，被这么一打趣便不好意思再积极。虽然她不是一般人, 也不是小姑娘, 但对方的回避态度已经很明显, 再说下去多半也没用。
今天是喜庆日子，他又是客人, 不好多勉强。
墨凌也止住了话头, 两人又恢复了吃饭闲谈的愉快氛围。只是与他说的话越多, 便越是不忍让他堕魔。倒也不是因为好看不好看，即便是从前，她想的也只是按天规处罚, 并无想要把他置之死地的想法。
至于和风愿那里的过节，天尊级别的人物，揍一顿也死不了。
想到这个, 墨凌趁说话的间隙看了看他, 表面上看不出来还有什么伤, 但不知内里怎样, 便还是开口问道, “对了，上回和阿愿对战的伤, 可养好了？”
对面闻言刚要作答, 忽然侧过头咳嗽了几声, 墨凌见状赶紧绕过桌子过来扶住他，给他输送神力。
无量天尊却止住她的动作，温柔笑了，“我装的，没那么脆弱。”
眼里含着得逞的笑意，却让人讨厌不起来。距离那么近，墨凌看着他的眼睛，还是想再劝几句，却被对方阻止了，他温雅道，“反正比武时去的是徒儿，不必担心。”
墨凌：……
好家伙，差点忘了对面给的说法是“岱舆小师弟”。
墨凌松开手，坐了回来，本想顺着他的话聊聊这位“徒儿”，有人进来上菜，这一打断便再也没能回到这个话题。毕竟父母都来了，也不能全程都在这里，吃到快结束时，墨凌向他暂时告辞，去隔壁陪伴一下家人。
无量天尊点头，认为应该的，倒是为他耽误了许久。
墨凌关上雅间门时，特地又看了一眼，对方目送她，视线对上，一派从容温雅。
关上了门，就像合上了一幅画。
心下不禁有些怅然，如此相谈甚欢，也不知道比武时该怎么对他下手。但想点好的，起码比武的时候，说不服还能打服。
墨凌回来得很及时，这边也快吃完了，全家都在围观猫叔和绵绵的大胃王比赛。
墨凌惊了，绵绵虽然很能吃，但竟然已经可以挑战猫叔了？她也围观了一会儿，发现为了速度，它俩都开始不嚼就咽，便赶紧把比赛叫停了。
一边抱起绵绵，给它轻轻揉着肚子，一边指挥墨恒把猫叔抱开。
绵绵和猫都在挣扎，墨凌赶紧先哄住绵绵，“不能这么吃，对身体不好，这几天都是大餐，慢慢吃。”
寻谕也笑着伸手摸摸绵绵，绵绵这才不情不愿地躺到墨凌怀里。
墨凌摇了摇它，又对猫叔笑道，“看来这些菜合叔的口味，明天到龙宫继续吃。”
墨恒也在给猫揉肚子，猫见状便也同意打住，但还要吐槽绵绵，“给一个兔子吃这么多好的太浪费，过了婚典素它三个月。”
绵绵听了这话立马就要支棱，墨凌赶紧抱住哄，这才把两只小动物都安抚了。
吃过饭，宾客们在外面热闹，墨凌便陪父母在霞缨楼里逛逛。因为天上和人间的时间不同，他们不留下吃晚饭了，逛一圈便准备回去。
墨凌几次想找机会和墨白聊聊无量天尊，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故人。但一直没找到空隙。
就在他们逛到一处竹林依依的景致时，墨凌和父母说笑着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好像就是雅间的窗外。她刚要朝雅间看去，墨白就回头看向雅间方向。墨凌也察觉到了，刚才有一道视线。
但他们看过去时，那里只是窗户开着，并无任何人。窗外的风很软，竹叶沙沙。
墨凌赶紧和墨白对了个视线，闪身略过竹林小溪，从窗口进去雅间。室内已经空无一人，茶还未凉。她开门去找，也没有找到人。
过了会儿，心里听见风愿的声音，道无量天尊刚才走了，说是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这句话让墨凌忽然有点难过，她猛然明白过来，他今天不是来参加婚典的，而是来看一位故人。但他终于没有和故人相见。
这种不相见，就好像无声的诀别一般，饶是窗外漫天喜庆，可墨凌站在这空无一人的雅间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午饭时的谈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茶未凉但人已散。
墨凌送他们的时候，终于还是悄悄问，“爹，他真的是因为看到你重伤，所以背叛了你吗？”
墨白：“谈不上背叛，人各有志，渐行渐远。”
一句“渐行渐远”就像一幅画画到了尽头，笔触淡去，痕迹渐消。
还在大婚吉日中，墨凌纵然心头有些纷杂的思绪，但也必须先放下。大家一起热闹了三天，到第三天晚上，敖缨抢先对她感慨，“可算忙完了，我都要被累坏了，更不谈姑姑。”
墨凌笑着把她和霓霞送回樱霞小筑，仔细嘱咐她，“接下来就好好养着，平平安安地生下龙宝宝。”
敖缨点头，让她快回去休息。
墨凌把霓霞喊到一边，郑重地道歉。霓霞不肯，被墨凌制止了。
“没有详细询问缘由，便要求你放下仇恨，还认为你冥顽不灵大道不通，是我草率了。”
霓霞想了想道，“姑姑，这些事都过去了，若非这些机缘巧合，我与阿缨也不会有今天，更无缘得见祖母。我早就释怀，您也放下吧。”
又补充，“再者，天下之大，怎能要求您桩桩件件都知晓。我也没有向您说明，这是我的错，若我说明了，您定然不会为难我。”
其实墨凌能够理解霓霞的不说，这样惨烈的往事，霓霞那么高冷要强的人，寻常是不可能说出来的。而当知道对方和自己的主张不同时，更会觉得说出来像是在卖惨博同情，便越发缄默。
感谢了他的谅解，墨凌让他回去陪敖缨，自己过来到湖边的凉亭坐着歇会儿。
晚风清凉，月光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