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殊也没有出声,这样的场合,即使她和佛子都来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众人对北荒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大好人的层面上,他们固然可以救无辜的凡人,却不能在无数双眼睛下对这些犯下错事的人伸以援手。
另一边,像是知道薛妤铁了心不会再搭理松珩,路承沢不得不一边皱着眉一边在自家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点名救下了松珩。
除此之外,一名叫沈惊时的少年被陆秦点名留下。
审判会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其余十四人的头顶上,一道接一道叠加的雷电若隐若现,已经有数个人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那名长老站出来,才拖着长长的调子说出“结束”二字。
一道清冷女声突兀地响起:“等一下。”
人人侧目。
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薛妤睫毛上下急促地扇动两下,她伸出长指,点了下浑身都流淌着恶意的少年,道:“我要他。”
不可能上第二次当的薛妤犯了和千年前同样的错。
她又从审判台救下了一个人。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松珩蓦的抬眸,面色刹那间白如纸张。
第7章
“我要他”,区区三个字,落下的效果却宛若一声炸雷,变的不止有松珩的脸色,还有左右两侧或诧异,或好奇的注视。
这审判台说起来,不过是个不得不做个样子的幌子。因为被押上来的都是犯大死之罪的恶人,身为圣地传承者,他们自然不会对这样的人怀有什么怜悯之心,可既然有这么个形式,一个也不选那就成了诓骗人。
所以惯来的规矩是意思意思挑一个出来。
薛妤不爱管这些,北荒的人更是只来凑个数,赤水呢,巴不得将他们全部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的好。所以这个任务,就无需直言地落在了昆仑首席陆秦的身上。
这次却出了两个意外。
先是嫉恶如仇的赤水开了口,再是最清冷没人气儿的薛妤跟着留人。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朝年也觉得不可置信,等审判台一落,周围数百面云镜撤下,他顿时憋不住地扭头,低声道:“女郎,咱们真的要他吗?”
别不是指错人了吧。
他看着下面跪着的十六个人中,就这个最凶,别说悔改之意了,简直浑身都淌着一股不服的反劲。
薛妤美眸微落,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善殊被这一声引得看过来。
生长在佛洲的佛女坐得安宁,行事说话都是婉婉仪态,她将手册递给羲和的弟子,思忖半晌,同薛妤交谈:“来前,我与佛子关注过云散宗灭宗之事,缉拿此子时,亦有北荒之人在场。”
“此子心性不差,若好生教化,是个可用之人。”
薛妤手腕微动,圈着的玉镯从衣袖里落出来,在腕骨上松松挂着。她朝善殊颔首,道:“我曾听父亲说,佛女生在佛洲,修有世间最玄奥高深的心法,格外能感知善恶。”
“有佛女这句话,我也算安心了。”
其实彼此都清楚,这不过是往来间的客套话。
能上审判台的人,再善能善到哪里去呢,别说还是灭宗这样的事,一听就足够叫等闲人毛骨悚然。
善殊弯着眼笑了一下:“若这样说,我看女郎才是在座最心善之人。”
因为身份相当,在场诸位其实常有联系,诚然,在善殊眼里,谁都有股浩然之气,可在这股正气之下,到底各有不同。
例如她也想不到,赤水那位人缘最好,整日快快乐乐跟谁都能谈天说地的音灵圣女,拥有一颗坚若磐石的道心,而世人口中冰冰冷冷,常年只有一个表情的邺都公主,拥有着连佛子都不及的柔软心肠。
善殊不是外向的性格,薛妤更不是,略略聊了两句后便各自歇了腔。
没过多久,薛妤等人离座,前三个后两个地从审判台下来,圣地里有弟子来请他们去各处观光。
一下来,音灵就翻脸了。
“路承沢,你脑子进水了么?”她脸上花一样的笑变戏法一样消失,“整个审判台,就你最出息是吧?”
陆秦看了看路承沢,又看了看一脸生人勿近的薛妤,也好奇地道:“今天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点反常啊。”
“怎么这次审判台是有什么说法吗?”
“能有什么说法。”音灵天生一张小圆脸,挂着点肉,训路承沢时几乎带着点娇蛮的意味,“这下好了,又得陪你挨训。”
路承沢被她无赖的说辞气得笑起来,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道:“又陪我挨训?”
“每次是谁被谁连累,大小姐您心里是真一点数没有啊。”
“你真是吵死了。”音灵提着裙躲到陆秦和太华圣子身边,对路承沢的说法很是不满:“你自己看看,瞧瞧,哪家圣子像你这样话多。”
路承沢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没见过像音灵这样的圣女。
七个人的小队里三名女子,一个薛妤出了名的冷美人,一个心善如水的佛女平时也不说话,唯有音灵,跳跳闹闹的,全然就是她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样子。平时大家都对她更包容些,当妹妹一样看待。
陆秦急忙出来圆场:“其实这样也好。来前我师尊还说呢,若是有适合的真心悔改的苗子,不妨多带两个下来,这些年审判台开启,你们又都不吭声,每回我敷衍似的点一个下来,有些人对此颇有微词。”
音灵睁大了眼,讶然问:“怎么还有谁觉得我们点少了,有意见不成?”
陆秦苦笑着道:“可不是。有人觉得既然有这么个审判台,给人一个弃恶从善的机会,又何必总做这样的形势,若真一个不想选,就干脆废除这么个形势,不叫人怀着重获新生的希望又破灭。”
音灵听完,当即冷笑起来:“这可真是,灾祸没落到自己头上来,总有人闲得没事,竟替那些人说起情来。”
“审判台的规矩是扶桑树亲自定的,我们左右不了,更谈不上废除。”陆秦安抚完音灵,又道:“我适才是看承沢带了一个,才没有开口,不然也要再带一个下来。”
“往日总是我苦恼该怎么安排他们,今天也让你们发发愁,着着恼。”
陆秦的话只是为了救火解围,可谁知真有人顺着这话接了起来,善殊朝陆秦歉意地笑笑:“那少年若是对昆仑无大用处,能否将他让给我。”
“谁?”陆秦愣了一下。
“适才你点名的少年,是叫……”善殊回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沈惊时。”
“这是为何?你要他做什么?”陆秦好奇地追问,觉得今日这几个人个个都有些反常。
善殊身后伺候的锦衣女使适时朝前一步站出来,解释道:“不瞒少掌门,我家女郎修炼至瓶颈,正需要这种天赋不凡又背负杀孽的少年做引,若是能成功渡去他心头仇恶,这场修行便算功德圆满了。”
“原来如此。”陆秦点了下头,“佛女开了口,我岂有不应之理。那人由你们带回北荒就是。”
善殊感激地道了声谢。
一行七人,四个说话的在前面走着,三个沉默不语的在后面各自想各自的事,气氛冷得跟结了冰似的。
前面行过一个岔路口,前头音灵和路承沢等人的说话声又大起来,薛妤像是终于忍受到极限了一样,她凝了凝眉,道:“我还有事,不便多留,先走了。”
“这就走?”音灵点了点群山笼罩处的比试台,语调比挖苦路承沢时友善很多:“不去看看羲和弟子如今的实力吗?”
她声色收敛时,当真是个养在深闺中娇憨天真的小姑娘,薛妤对这样的女孩摆不出怎样的冷脸,稍顿了顿,木着脸道:“我去年,一个任务没接。”
这下不止音灵,陆秦等人也一下支起耳朵匆匆看过来。
“一个都没?”陆秦惊诧地问,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薛妤寒着张俏脸点头:“来前完成了一个。”
其余几个人顿时都露出或明显或隐晦的怜悯神情。
陆秦道:“这要是才完成一个的话,倒也……不必着急了。”
身为圣地传承者,天机书每年会下发任务到他们手里,他们再从中随机抽取四件,每一年半交次差。
完成的可以在五圣地中任意挑选一件趁手的秘宝,完不成的当众点名,缴纳巨款。
现在距离任务结算只剩三个月,薛妤才接了一个任务,接下来随便抽到个棘手的,就基本不可能完成了。
他们从小接触天机书,年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前一年懒散,后半年火烧眉毛般才解决完这里,又赶去那里。
薛妤抿了下唇,言简意赅地回:“试一试。”
前世她运气不好,抽到个棘手的任务,直接耗掉了大概两个月时间。
时事常有变化,重来一次,该做的事薛妤依旧不会怠慢。
“其实我也还有两个未完成。”陆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昆仑招新,事多,没顾得上这边。”
“行,那就此别过。”
薛妤点头,毫不拖泥带水,扭头就走的姿态看得陆秦咂舌:“这位邺都公主的脾气,我可真是从来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