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扭头,看向松珩和被他丢在一边的灵剑,满脸都是“你脑子没事吧,这可是薛妤”的荒诞和滑稽。
薛妤可不是什么温柔心善,遇事会娇滴滴撒娇的女子,她的手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大妖恶鬼,早在千年前,她便是六圣地中出了名的冰霜美人,是带荆棘的玫瑰。
这种受刺激的状态下,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在她手上讨到好,结果松珩还学别人放水那一套。
松珩知道薛妤会生气,她是个黑白分明,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而自己的行为,不论是哪一点,在她眼中,都属于彻头彻尾的背叛。
背叛者,当杀。
无声风暴起,馥郁到几乎化不开的灵力浪潮在领域中横冲直撞。
像是双方都抱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很快,两道身影在交锋后错开。此时,松珩的食指落在距离薛妤额心半寸处,而他的颈侧,冷然压着一柄由冰玉凝成的小巧匕首,刺痛感扑面而来。
若是不知情的来看,这俨然就是生死仇人见面,马上就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路承沢在结界中左突右闪片刻,一看这阵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又上前劝架。说是劝架,其实只是在单方面劝薛妤:“洛煌一脉,无论嫡系庶支,全被妥善安置,毫发无损。”
“被镇压的只是恶鬼和妖灵,他们那种东西,本就该被镇压。”
薛妤恍若未闻,清冷瞳色中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雪,手中的匕首却缓缓浸入松珩皮肉中,压出一条殷红的妖异血线。路承沢神色凝重起来,他手掌落在薛妤细瘦的手腕上,用着阻拦的力道,“薛妤,松珩这事做得固然欠妥,可你因为那些东西要他性命,这说不过去吧。”
“他因为区区茶仙,强入邺都,越过王城直接出手,说得过去?”薛妤终于抬眼,视线在他那张正经起来的脸上扫了一圈,问:“明日,我去你们赤水,下个封印大阵,你也觉得这是不值得大动干戈的小事?”
路承沢咂了咂嘴,不敢说话了。
薛妤是真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她不是个善茬。
“松珩。”薛妤没再搭理路承沢,她视线转回来,落到松珩脸上。她的眼睛很漂亮,声音虽冷,可也清脆,唯独那双手,养尊处优,却是杀人的手,此刻压着匕首划过天帝颈侧时,半分也没抖。“我有千万种解阵的方法。普通办法不行,就血祭,灵祭,若是还不行,便用下阵人活祭。”
说到最后,已然是要松珩拿命破阵。
这话若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必定会被认为是大放厥词。天下灵阵大大小小多如繁星,有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别说解阵,就连最基本的认阵都成问题,可偏偏说有“千万种解阵方法”的人,是薛妤。
在这个灵修遍地走的世间,有一种人格外特殊,他们不修肉身,不专灵息,看着孱弱,却依旧有通天彻地之能。一念成阵,一念解阵。薛妤就是其中最具天赋的一个。
“上古之阵,无解。”松珩看着她的侧脸,无视路承沢暗示得快抽筋的眼神,低声道:“那些恶鬼和妖物,再也不可能出来。”
“你下定决心,执意如此?”薛妤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双眼认认真真审视他,声音冷得像是寒冬腊月带雪的山风。
“阿妤。”松珩一字一句回她:“今日种种,是我食言。”
“可我非得如此。”
一句非得如此,饶是以薛妤这样的心性,也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垂了垂睫,闭了下眼。千年的时间,她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当初奄奄一息的孱弱一步步蜕变,时光流转,春秋变幻,她总觉得他还是当时的少年模样,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权力的更迭中,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
当年那个仿佛能被她一眼看穿所有心事的少年,早有了通天的本事和能耐,以至于竟能在她眼皮底下偷天换日,将整个人间格局搅得一团糟。
匕首重重斩在松珩的颈侧,滚热的血液喷薄而出时,她的眉心也被随之而来的灵力长指点穿。难以形容的剧痛传遍四肢骨隙,薛妤迎着松珩和路承沢震惊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却只是绷了绷下颚,并没有什么恐惧惊慌。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她虽然心狠,但骨子里并不是喜欢用自己命换别人命的人。
邺都至宝乾坤珠就藏在她的袖子里,从她踏进内殿的那一刻开始就散发起月华的光芒,所以她二话没说就设阵,用几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和松珩拼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所倚仗的,不过是乾坤珠会替她挡下一半的伤害。
她想得简单,松珩是仙主,修为不在她之下,不会死得这么轻易。顾及两族因果脸面,她也不要他的性命,她只要他配合她将中心城的封印阵解开——用任何方式。
等解阵之后,她再去将那位据说善良得不行,一脱困就能怂恿松珩起兵邺都的柔弱茶仙杀了。如此,外面那些铺天盖地和唏嘘和流言便会戛然而止。
没有谁能看邺都的笑话。谁都不行。
可当薛妤冷冷瞥着路承沢,同时囚着松珩,在她即将带着人踏入空间阵前往邺都时,整座云霄殿开始震颤起来,像是有什么巨物感受到了某种传召,在一瞬间悍然拔地而起。
薛妤的阵法开始无故坍塌,瓦解,数不清的银辉如老旧般斑驳脱落,不合时宜的鹅毛大雪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旋即,薛妤袖中的乾坤珠滚落,顺势滚进松珩脚下的小丛血泊里,又恰好接触到了路承沢忍无可忍出手阻拦的浩荡灵力,一个银灰色的风旋毫无征兆出现在三人眼前。
薛妤像是被针尖戳到了眼,连着倒退三步,身体抵着一方案桌,在神思和视线同时昏暗下来之前,她眯着眼,恍惚看到了千年之前的情形。
——那是个滴水成冰的大雪天,天极冷,数十个血迹斑斑,面色苍灰的少年被人强硬压着跪在审判台上。
年少的松珩赫然在其列。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一段时间,终于和大家见面了。
这也是我挺想写的一个故事,故事基调是温暖治愈向,希望你们喜欢。
本文前期随榜单更新,两周内可能因为榜单原因有两三天更新不了(超过晚上十一点没更则当天无更),v后稳定日更。
本章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
第2章
薛妤醒来时,四肢被撕扯的剧痛尚还余韵绵长的留在骨子里,她撑着手肘警醒地扫视四周,背靠在硬枕上,不动声色打量。之前发生的事很快涌入脑海。
那个风旋出现时,松珩已经负伤,灵力被冰刃上附带的灵阵暂时封印,自保都尚且吃力,更遑论施展大神通逆转局势,而路承沢代表赤水,不会轻易插手在他们的纠葛中,即使出手,也只是想从她手中将松珩抢回去。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那个凭空出现的诡异风旋又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沿着窗,停在门口,最后嘎吱一声,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薛妤手指头微动,原以为会无声无息出现一个困人的灵阵,结果却只有几根雪色丝线在指尖一闪而过,像一簇骤然燃起又很快熄灭的火苗。
薛妤脸上终于透露出了几分愕然,紧接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从天品灵阵师连跌数阶,跌到了大灵师之境,且身上有伤,灵气滞塞。
大灵师——那是她千年之前就达到的境界。
轻缓的脚步声最终停在静止的水晶帘前,紧接着,一道温婉轻语传出:“殿下,原定时辰将至,是否如时启程?”
启程?去哪?
水晶帘外的人朝内欠了下身,说话时姿态恭敬:“羲和圣地方才遣人来传话,说最近天有异象,加之审判台位置特殊,几经思虑后定了新规矩,此次只有持身份令牌的人能随行进入圣地。”
“主上已重新遣人过来,只是路途遥远,两日后才能与我们汇合。”女子声音恰到好处地停了停,又问:“殿下,我们是先行一步,还是等人到齐后出发?”
在听到“审判台”三个字之后,薛妤起身下榻,赤足站在铺了一层厚厚绒毯的踏板上,长长的衣袖自然垂下,像两片散下来的云,神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眼尾扫下来时,透着一种冰雪剔透的冷淡之意。
作为圣地继承者,薛妤记性一向很好,观察力也强,可按理说,现在这种情况,再听着这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神仙也不能保证可以回想起些什么来。
而薛妤却真在脑海中寻出了些印象。
因为“审判台”这三个字,实在够特殊。
审判台位于六圣地之首的羲和祖地,每五十年到百年开启一次,被压上去的人不是天生恶种,就是误入歧途的少年天骄,都曾酿下轰动一时的血案,任何一个名字放出去,都有着响当当的震慑效果。除此之外,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令人艳羡的天赋和头脑,天道将他们押上审判台,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废除他们的修为,用以震慑世人,弃恶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