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像也只是钟吾单方面的涌动。而明以湛,沉寂得像是一汪死水。
司烟瞧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明以湛所做的每一件事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却总有用处。
他此时让北宫绿绮她爹留下来,应该是另有想法。
还不等她试探明以湛几句,她就感受到另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目光软绵绵的,有些可怜。
钟吾这一路算是一波三折,心情实在不美妙。
而无论对明以湛如何愤恨不满,每每朝司烟看去时,神情都会变得柔和,隐约还流露有些许委屈。
司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人都有情感需求。更何况他这些年的经历实在太困苦,心底对情感的渴望想必比其他人更强烈。
思及此,司烟飞到云梦身边,龙尾拂过云梦的发丝。
“司烟大人?”云梦迷茫眨眨眼。
“你外出这么久,你的亲友可会担忧?”
云梦对于司烟这个突然的问题,有些感到意外。
司烟大人是在关心她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情小小雀跃了起来,急忙摇摇头道:“我们蛾子寿命很短。只有我幸运的得到机缘从而修炼成妖……而在此期间,我的亲友寿命早已经到了头。”
一直竖起耳朵听她们谈话的钟吾,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心底有某种东西触动了。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得到机缘修炼成人,但亲人却寿命已尽……你的心情想来很不好受吧?”
云梦再度摇了摇头:“其实吧,在我身为蛾子时,我并无灵智。再者,全族中唯有我修炼成人,我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都没有……所以,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
钟吾:“……”
他阴阳怪气道:“果然,妖……幺蛾子都没有心。”
云梦气愤不已,学着他阴阳怪气:“是啊,不像你们人都是黑心肝!”
钟吾及时收了口,以不至于冒犯到同为妖族的司烟。
但依然有些忐忑,忍不住偷偷看向司烟。
好在司烟神色并不见生气,但她似乎有些抓狂。
司烟确实抓狂。因为她没想到辛辛苦苦想制造一个同病相怜的场面都这么难。
钟吾和云梦不是男女主角吗?为什么说个话都能吵起来!
不过从刚才的谈话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钟吾看起来对这世间一切都淡漠无比,其实心底仍是留有一片柔软的地方。
这一次,司烟决定直接从钟吾身上做切入点。
她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师父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伤得有些重。”
钟吾沉默片刻。
倘若今日是他人问起,他根本不会回答——这么多年来,他也从不提起这些事。但因为是司烟,所以他仍开了口。
“具体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师父说过是与仇敌决战时受伤。他失去一双眼睛,仇敌失去性命。”
“也就是说,在你拜他为师时,他就已经看不见了?”
云梦不解地问,“可是,他既然看不见,又该如何教导你?你怎么会拜他为师?”
钟吾下意识想要讥讽,但在觉察到司烟同样疑惑的眼神后,他忍了下来。
半晌,他声音低低传来:“我尚在襁褓时,便被师父捡到。他虽看不见,却仍坚持将我拉扯长大。”
话一说出口,心头压着的沉重也似乎一下子轻了许多。
他接着说:“师父原来是太虚门前掌门最看重的弟子,失去眼睛后景象可想而知……何止是太虚门最低微的一脉。其实早已被无视了。”
云梦瞪大眼睛:“那你父母呢?他们不要你了吗?”
钟吾同样瞪她一眼,没有说话。
司烟清了清嗓子,低声无奈道:“云梦……”
云梦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冒失,她冷哼一声,撇嘴道:“你们人才是没有心呢,能将刚出生的小孩丢了,得是多么狠心啊。”
这一次,钟吾不再反击。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留下细细密密的雨水冲刷着往事,只是凉意犹存。
去往无相宗的路横跨着一条大江。
江水滔滔,寻常修士御剑飞行难以渡过,多是行至一半力竭掉落。
如果是法力全盛的时幽妖皇在,那渡过大江自然不是问题。而现在一则人数众多,二则司烟法力流失,无论如何也只能乘船走水路了。
司烟一行抵达江边时,正好有一艘船准备出发,且将经过无相宗。
登上船只后,司烟叫住北宫绿绮她爹,一时对称呼有些犯了难。
北宫绿绮她爹一眼看穿司烟的为难,连忙笑道:“我姓名叶端瑞,熟悉的人都叫我老叶,你们也这么称呼我吧!”
他笑起来时还是那副滑稽的模样,此刻甲板上正对着光,映照着他的双颊红扑扑,像是被人抹了一圈胭脂。
注视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司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难以言喻。
第47章
◎我只见过一条龙,就是你这条◎
转瞬间, 一片阴云飘来,将光遮拢住,叶端瑞那张红扑扑的脸变得淡了, 异样减弱不少。
“行, 老叶。”
司烟凝视片刻, 暂且压住心中的疑惑。
“这一带常有水鬼出没,你行动小心一些,尽量待在厢房中不要出来。”
“好好好。”老叶忙不迭应下,又低声说道, “几位朋友,其实我们阿绿心地很好, 只是不太会说话,你们不要见怪。”
北宫绿绮是修仙者,耳力不同凡人,自然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又是尴尬又是愤怒,飞快地打断:“谁要你说这些了?该做的不做, 不该做的你倒是每一件都要做!你以为你真是为我好吗?”
老叶被女儿一通教训,一点也不见生气,反而着急忙慌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父母之心便是如此。”在这时, 明以湛忽然温声道,“你父亲已经年迈,陪伴你的时间只怕不长了, 若寻常时能多体谅,将来也可少些遗憾。”
“老叶, 你们进屋休息吧。”
老叶连连朝着明以湛道谢, 北宫绿绮懒得等待, 快步走到厢房前——因为手被捆着,故而伸腿将房门踹开。
听见动静的老叶连忙跟上去,又是铺床又是倒水,生怕女儿不舒服。
“嘭!”北宫绿绮又是一脚,利落地把房门关上。
云梦哼了一声:“他们父女真是一点也不像。”
钟吾则看向明以湛讥讽:“从前倒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管这种闲事。”
明以湛却一反常态没有反击钟吾,而是说:“你师父待你如同儿子,这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他神色间依旧温如清风,江上的雾霭微微拢住他的长眉,似乎还挂着些许水汽。
在这雾蒙蒙里,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钟吾心里感到很别扭,但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必你多言!”
留下这句话,他快步离开了。
“也不知道这艘船安不安全……司烟大人,我去附近探探。”云梦展开翅膀,飞向半空。
很快,这里只剩下司烟和明以湛。
明以湛遥望着远处的雾霭,“江上寒气重,司烟可想饮杯酒暖暖身?”
司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龙身,“我这样能举起酒杯吗?”
“像喝药那样不就可以了吗?”
“嗯……有道理。”
于是,司烟尾巴一曳,随着明以湛的脚步来到甲板上。
这艘船的客人并不多,且都是修炼之士,故而看见司烟的不多,就算看到了,也只以为是没见过的灵兽,顶多多看几眼。
见此,司烟又想到桑蕴和。看来桑蕴和果真信奉‘龙’,这路上遇到的人也不算少,除明以湛外,也就桑蕴和识得……
司烟看着正在倒酒的明以湛,若有所思:“明仙君从前见过龙吗?”
“我只见过一条龙,就是你这条。”
“是吗?认识‘龙’的可不多啊,仙君当真博学多识。”
明以湛但笑不语,他微一拂手,酒水便如涓涓细流般淌在半空。司烟只需张开嘴巴,酒便能轻易入口,她喝了两口酒,腹中生出暖意。
一起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司烟倒是不再执着于试探出明以湛的真实身份。
只是,她忽然有些感慨。
“你不是人也好。”
明以湛目露无奈:“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司烟摇了摇尾巴,“我从前想不出神或者仙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来,如果是你这样的,真是正好。”
“为什么?”明以湛好奇地问。
“你的作为,担得起人们对你的信奉。”
司烟不是在玩笑,而是认认真真说出这句话。
她可以感受得到,明以湛生来的温柔。尽管有时说的话有些欠扁,但却总能设身处地行正之事,大到为天下苍生,小到照顾身边的人。
明以湛握着酒杯的动作顿住,他凝视司烟,弯起唇角:“谢谢你,司烟。”
他又补充:“这并非客气。而且我知道,司烟你或许有很多不得已,但你从无害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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