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见他不说话,便默认他要帮自己,也不见外,找了张凳子坐下。
寂空摸黑,穿衣下榻,给她倒了杯水。
逐风有些惊讶,抱着杯子高兴道:“多谢法师。”
过了一会,院子传来人声,好几个人提灯进来,挨个房间敲门。
逐风呆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外面找的人不是她。
寂空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你躲起来吧。”
这种情况了,逐风还是笑,眉眼弯弯,眸子里全是笑意,丝毫不见慌乱地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
“法师的房间似乎不能支持我躲起来吧?”忽然她看向床榻,“若是法师不嫌弃,可否许我在床榻上躲一躲?”
寂空想了想:“施主自便。”
等逐风藏进去,寂空放下床帘,自己在床沿打坐。
有人敲门:“师弟,师弟,外面有几个家丁说府上丢了个贼,你看看没跑你房里吧?”
“没有。”
来人推开门,脑袋伸进来扫了一圈,没发现有别人又缩了回去。
寂空打开床帘,正要下榻时,发现逐风已经睡着了。
抱着她的剑和包袱,肚子一起一伏,躺在那里没有一丝防备。
他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在地上打了一晚上坐。
第二天逐风醒来时,寂空正好拿了吃食回来。
她刚要起身,脚腕剧烈一痛,一下趴在地上。
寂空忙过来扶她。
她掀起裤腿,脚腕肿得老高,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跑得太快,不小心崴了脚,那时情况紧急,没功夫去看崴得怎么样,没想到如此严重。
逐风不想给寂空添麻烦,瘸着腿爬起来:“多谢法师收留一晚,我这便走。”
寂空拦下她:“施主莫要逞强,还是消了肿再离开,这几日我可睡在佛殿里。”
逐风试着走了几步,无奈同意。
“法师如何称呼?”
“小僧唤作寂空。”
她拍手夸赞:“寂空,名字不错。”
寂空蹙眉,这个人好生奇怪,上一次听到他名字时,她便是这么夸的。
他想要问一问:“怎么个不错法?”
逐风只是随口一夸,没想过到底怎么不错:“……挺顺口的。”
寂空却笑了,这是她会说的话。
逐风的脚肿了好几天,具体几天她没数。
寂空如他所说的,一直在佛殿里休息,但一日三餐从不迟到地给她送过去,有时还会与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看她吃饭。
寂空觉得与逐风呆在一起很舒服,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期待去给她送饭。
一日午间,他推开门,没再在凳子上看见那个一脸笑意的姑娘。
只在桌上发现一只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走了。
又是狗尾草兔子。
他摸摸草兔子的毛,把它与十岁时逐风送给自己的草兔子夹进同一本书里,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人生无常。
时间飞逝,眨眼一个月过去。
寂空坐在桌前抄书时,一颗小石子砰的一声打在窗上。
他丝毫未觉,继续抄写。
外边的人等不到回应,似乎察觉到他没听见,便把手里的十几颗小石子一股脑全砸到窗上。
噼里啪啦的。
寂空终于听见响声,放下笔,疑惑打开窗。
窗前的杏树开满繁花,一个紫衣服的人坐在枝间,满头的杏花白衬得她面如珠玉。
她高兴地笑着,唤他:“寂空。”
寂空也勾起一抹笑,她终于记得自己了。
逐风从树上跳下来,顺手扔给他一个小泥人。
“我去了一趟神川乡,听说那里的小泥人很有名,便买了几个回来。”
寂空握着手里小巧精致的泥塑,心里微微波动。
袖珍的和尚光着脑袋,腰背直挺,正安然地闭目打坐,细看与他还有几分相似。
逐风点了点泥人的脸,得意:“我特意让那老师傅做成你的样子。”
寂空摸摸泥和尚身上清晰的衣褶,温和地笑:“很像。”
逐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身上的包袱和剑放下。
寂空一一看过去,那个锦绣制成的包袱旧了,长剑也有磨损。
他又看向逐风,一个月的奔波,她不仅没有灰头土脸,还变得更加灵动。
逐风总是笑着的,她的笑很淡,像风一样。
寂空蓦地感觉自己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等待破土而出。
逐风拿起他方才抄写的佛经,不经意道:“你的反应太平淡了,念梦的反应才有意思。”
寂空摸着泥塑的手一顿,这样的泥人,别人也有么?别人的也是他们的样子么?
奥对,她那时说她买了几个。
手中的小和尚顿时不那么好看了,他慢慢放到桌上。
寂空原本以为她会说一些这一个月里的所见所闻,却不想她放下书后,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放空。
他也没那么多话要说,便陪她一起看外面的杏树。
太阳爬到南面时,逐风一拍屁股站起身:“我给我爹送了个泥人,他估计又得派人到处捉我了,不坐了,我走了。”
说完,手一撑桌面,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寂空目送她远去,回过神来,桌上又是一只狗尾草兔子。
他找出之前的书,把它夹进去。
之后的几年,逐风每隔一两个月便来看他一次,每次都是坐在那株杏树上,用一颗石子敲响他的窗。
有时给他带几个西域的葡萄干,有时是一抔千里之外的黄土,有时是一颗价值千金的宝珠,有时是一块高山之巅的碎石……
慢慢地,寂空也养成了习惯,日日坐在窗前抄书,日日期待那砰的一声。
无论严寒酷暑,他都关着窗,等待石子敲窗的声音,然后推开。
他心底的种子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中,破土而出。
少女褪去了稚嫩的影子,变得成熟又淡致,身形高了,面容长开了,唯一不变的,是一直含在眼底的笑意。
小和尚也脱去了稚拙的青皮,成了泰明寺闻名的青年法师。
在一日诵经时,他读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金刚经》)
爱。
年轻的僧人忽然顿悟了,原来这是爱。
原来他每日的担忧,每日的恐惧是因为爱。
逐风是一只鸟,他捉不住她,便留下来等她,期盼她可以常来看他。
他从来不问她为何离家,要去哪里,为何要去,他就是一棵树,只要她回去,便能看见。
可是他也想追随逐风而去,但他不能,他只能在这一方佛寺之中日日为她祈祷。
他忽然深深地厌弃自己,他是修佛之人,怎能动俗念?
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他呆跪在佛祖面前,愧疚地祈求佛祖原谅。
即使这样,他依然止不住去想念逐风。
这个人,在不经意间牵动了他所有的心神。
逐风坐在枝间,双腿晃荡,笑问:“寂空,你为何从不看我?”
寂空闭上眼睛,因为他不敢。
他怕他的心思被人发现。
耳边窸窸窣窣,一道阴影罩下来。
他惶然睁眼,紫衣的女子踩着桌子跳下来,重重跳进他的怀中。
湿气氤氲在耳际,清冷的嗓音含着笑意:“你为何不敢看我?”
寂空惊慌失措,匆匆想要站起来,却被女子按住双腿……
一阵风吹过,寂空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身上一片汗湿。
他抬眼看向高高俯视的佛祖,佛祖慈笑,目含悲悯,是这无边夜色中唯一注视他的人。
佛祖知道他所有的龌龊、不堪。
他拾起面前的木鱼,狠狠砸向自己的手指。
佛台前的灯烛明亮,火光倒映在晕开的红色血泊之中。
他垂着受伤的手指,极缓极慢地走出佛殿,走进漫天黑暗里。
寂空再也没有独自一人去过佛殿,尤其是空荡荡的晚上。
他愧于面对佛祖。
日复一日,窗前的银白杏花谢了,结上满树的青果。
逐风摘了一颗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这杏好吃吗?”
寂空:“很甜。”
逐风咬一口青果,酸得呲牙咧嘴:“可惜我吃不上了,明年我卡着月份来。”
寂空温笑:“明年替你留几颗。”
“好。”
然后他等到第二年青杏成熟,特意留给她的黄杏变软腐败,也没有再看见她。
第17章 东洲(定禅卷)
寂空打开面前的薄本,在上面记下:第四百一三天。
他望着杏枝打在窗上的影子,出神地想,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她还好吗?
寂空隐隐变得惶恐不安。
逐风一身血,笑着向他挥手:“寂空,走吧,莫回头。”
他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好像有眼泪落下来,天旋地转。
他半夜醒来,想起梦中场景,头疼难忍。
风吹树梢,穿过门缝偷跑进来。
他起身穿戴整齐,收拾好衣服,然后便呆坐在屋中。
黑夜渐渐变灰,一丝光线出现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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