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遮住顾昭过于灼热的目光,轻声背起了经书。
顾昭的意识在温热掌心中缓缓下沉。
“……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他曾忍受私欲灼烧,恪守本分,做她喜爱的端方君子,守她想要的天下太平。
但我只是个卑劣之徒,师尊。
“……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一个吻轻轻落在他额头,就像年幼时那样。
顾昭从未睡过这样好的一觉。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入睡,干脆以打坐恢复神识,但不知为何,第二日总是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顾昭不在乎自己生死,却不想叫人觉得少山君的徒弟是个疯子,后面酿出了断肠酒,干脆每日都饮酒入睡。
而就算在梦中,他也从未得到过一日安宁。
不是逆着人海狂奔,就是在红绸迷宫中寻觅,每每醒来,总是疲惫非常。
但今日是不同的。
他想着推门就能见到师尊,心中便充满欢喜。
顾昭整理好衣冠向外走去,却见自己门上的封印不知什么时候破了。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乱走后,就习惯性在寝室门上布下封印。昨日他特地检查过,怎么今日忽然就不见了?
顾昭心下一惊,急匆匆迈出门。
钟妙正在院中练剑。
顾昭定定望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胆怯,叫他不敢走上前去。
钟妙却笑着向他招手:“从前那套剑法我是不是还未教完?快来,择日不如撞日。”
顾昭屏息向前走了数步,直到钟妙握住他的手腕才放松下来。
他本就天资聪颖,一直卡在此处不过是自己不愿往下推罢了。
等了一百余年,终于顺利收起最后一剑。顾昭仍是有些恍惚,就听钟妙问他:“怎么还用这柄,我托你陆姨打的那柄呢?”
钟妙离开后,陆和铃找到顾昭,将一柄剑交给他,说是他师父早些日子替他备下的,祝他金丹大成。
顾昭如何能受得住这一句恭喜?
他垂眼道:“师尊还未替它开刃,自然不好拿出来使用。”
钟妙笑他:“怎么这样死心眼?难道为师一直不来,你就一直守着柄钝剑么?”
顾昭只看着她不说话。
钟妙自知失言,干脆让他拿出来当场打磨开刃。
那确实是一柄很好的剑,钟妙听着清越剑鸣,心中也十分快活。
她将剑交给徒弟,看他小心收剑入鞘,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来。
顾昭正打算去处理早餐,却听钟妙问道。
“你昨晚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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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魂分裂
钟妙问得云淡风轻,顾昭的背后却瞬时间起了层冷汗。
他端出个笑:“弟子驽钝,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师尊的意思。”
钟妙却并不打算让他这么糊弄过去。
“你的神魂根基处生了裂痕,且看情况已有多时,难道你自己反而并不知情么?”
虽说顾昭如今也算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自觉受了颇多历练,但当真被钟妙冷下脸这么一看,他几乎本能地产生了心慌。
“弟子明白师尊好意,只是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钟妙却不听他狡辩。
她虽然修为折损,于神魂一道却比百年前强多了。只是在顾昭肩头微微一拍,却叫他瞬间陷入天地颠倒的恍惚。
这恍惚足足持续了半息。
到了元婴的层次,生死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
顾昭今日能被她利用神魂裂痕打出眩晕,他日就有可能在对战中被他人抓住破绽。
“你现在只是元婴,才会觉得勉强能过得去,再往上走到了化神,这道缝隙说不准就能要了你的命。”
钟妙皱眉:“倘若你不想在晋阶时将神魂彻底撕裂为两半,现在就应当好好修补。”
顾昭避开了她的注视。
“弟子这几日会向医修打听看看的。”
钟妙将他自小养大,哪里会看不出他只是在推诿,当即沉下脸色:“你自小行事谨慎,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反而糊涂起来?”
顾昭本就心中烦乱,被她步步紧逼更是倍感难堪。
他本以为自己这百年来四处征战,又做到了正道魁首,人人都称他青年才俊,他便能在师尊面前做个成熟稳重的男子。
但谁知第一天便将这样一件事抖落在钟妙眼前?
他不是不明白钟妙的担忧,更清楚师尊向来关心自己甚多。但越是如此,越是不断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差距。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师尊明白?他已经是个壮年男子了!
约莫是钟妙昨日为他诵经的原由,顾昭难得保留些关于夜间的记忆——但这并不能使他感到安慰。
一个百多岁的元婴,放在寻常宗门早能当个长老,他却只知道在师尊怀中做小儿态!
简直!简直!!
顾昭别过头不说话,钟妙见他这样沮丧,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就在这时,一只纸鹤落在小院外,轻轻用喙啄了啄门。
两人均是松了口气。
顾昭抬手接过纸鹤,一目十行看完,转身对钟妙行礼告退:“是长老院发来的消息,许是有什么异动,弟子先去看看。”
钟妙望着他逃也似地离开,心沉沉坠下。
神魂分裂不是小事,不少才惊艳绝的修士就是败在这一关。
修士若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或产生极深的执念,又强行压制不外露,便容易导致神魂分裂。
天赋平平的能在漫长时光中慢慢放下,天赋卓绝的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们修行的速度太快,而倘若到了元婴后期还未将神魂修复,极有可能在进阶中分裂出两个完全相反的个体。
然而规则只会容许存在一个。
到了那一日,强行融合也不过勉强遮掩缝隙,选择将其中一个自己杀死更会导致境界大跌。
她从前只在野史中看过一二记录,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的难题。
钟妙自己向来是个直爽性子,就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当场报了,然而顾昭却是个心思深的,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钟妙心中忧虑,想想还是决定先同陆和铃发个消息。
她来凡间也有那么十来天,却一直别扭着没同往日旧友联系,实在很不应该。
虽然昨日顾昭已答应送去消息,但也许是纸鹤的速度太慢,到现在也没听到什么回音。
钟妙一向是个极乐观的人,却难免产生些极可怕的想象。
为了避免再被和铃念上百年,钟妙掏出通讯玉符,掐诀点亮。
顾昭匆匆行走在大殿内。
自百年前钟妙离去,顾昭一直暗中保持着对中州各处祭坛的紧密观测。
他本是抱着些微弱的期望,想着或许某一日能够在其中找到钟妙的痕迹。如今钟妙回来了,驻守观望祭坛的下属也给他带来了好大一个“惊喜”。
这些年钟山镇守了通向魔界的唯一道路,按理来说只要中州这边不断使力,魔修的数目应当逐日下跌才对。
但无论他们如何尽最大努力清扫,始终有魔修在中州流窜不休,且极难抓住尾巴。
而随着时间过去,魔修的踪迹越发莫测起来。
近年来不少派出去的探子都在偏僻之处捕捉到高阶魔修的踪迹,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仙盟每每抓住些尾巴总会在极诡异的情况下失去踪迹,为此陆和铃私下里很发过一通脾气。
但方才盯着祭坛的人却发来汇报,说见到数个魔修向祭坛靠近,似乎想向里面放入什么东西。被他们驱逐后仍不甘心,哪怕产生正面冲突也要设法靠近。
常年藏于暗处的魔修忽然倾巢而出,甚至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到了罔顾进阶与生死的地步。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顾昭迈入议政厅,正见陆和铃向他望来。
自钟妙走后,陆和铃看在自己往日老友的份上一直待顾昭极亲和,顾昭能这样年纪轻轻登上正道魁首之位,他自己搏命造就的凶名是其一,妙音坊与蓬莱列岛在暗处也压下不少反对的声音。
但她今日面色却极为冷肃,略略提出几句看法便全权交由周旭代理起身退场。
妙音坊近年来的强势仙盟中人有目共睹,今日竟愿意托付权柄,将几个长老惊得纷纷交换眼神。
顾昭心中一突,却只能按耐住焦虑同剩下的长老们分享情报敲定章程。
钟妙说得不错,正道魁首确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活计。
大抵世道安稳了,正道又忘了百年前的痛,开始琢磨着要给自己捞点好处。
在座诸位都是人精,大伙儿都能从这魔修的异常躁动中察觉某种潜在的危险。
如今才休养生息百年,个个都舍不得自家精锐,这个推诿说路不熟,那个推诿说祖师闭关,尤其属周旭这人叫得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