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见鬼!他为什么就这么听她的话?
眼见着不远处追捕的人来了,再一看,钟妙早就没了影子。魔君心中愤愤,只能做出副努力逃窜的样子朝反方向纵身而去。
另一端,钟妙已深入林海之中。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束手束脚就毫无必要,她能从血液中察觉到师兄的状况并不很好,也不知正清宗是什么时候存下的东西。
钟妙不相信正清宗有这样的好心替师兄掩盖踪迹多年……多半是想养大了独吞,却没想到两个世界都冒出自己这么个变数。
钟妙再一次凝神展开愿力,终于在某一处山洞听见回音。
眼下弟子大乱,实力较强的一批都追捕魔君而去,正是她打捞师兄的好时候。
确认四下无人,钟妙轻轻落在洞口,向下奔去。
洞穴最深处。
天机引浑身是血地仰躺在法阵中央,望着满室符文出神。
他从前也曾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
作为窥探天机的代价,衍星楼每一代都只有一子。
他自睁眼起就注定要成为下一任楼主,母亲对他千娇百宠,父亲也从不苛责,所有人都纵着他,除了在德行上对他严加要求,想玩的想用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满足。
他那时弄不明白,看着其他势力的少主都困在家中苦学,他却能四处玩耍,又听了小人嚼舌根,还以为是父母觉得自己不堪造就,这才没对他有什么要求。
受惯了宠爱的孩子藏不住心思,强忍着眼泪去问,却听父亲笑道:“人生路长,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吃苦头,难得做几年孩子,有什么好着急的?”
母亲笑他傻气,又安慰说赤子心性也没什么不好,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父母将手掌搭在他肩上,两人悄悄的说些笑语。
数百年后,他还能想起那天笼罩在父母脸上的霞光,就像今日一般温柔。
黄昏穿过最高处的气窗落下,照亮一室血迹。
石壁上钉满纸张,猩红棉线如蛛网般交织缠绕在无数画像与姓名间,在棉线的末端,是一处深深血池。
衍星楼血脉给了他一身勘破天机的天赋,却没能被拿去用来拯救苍生,反而被拿来夺人性命。
若是父母知道,想必也会对他很失望吧。
然而他就连咒杀也做不好。
衍星楼遗世独立许久,又有这样令人不安的预知能力,各大势力早就心生忌惮,一朝覆灭,仇人的姓名竟能写满整整一墙。就算他舍弃一切去学了咒杀之术,能杀掉的仍不过是十之二三。
他今早醒来就有所预感,占卜时却一无所获。
也许染上血迹的双手已经不再适合握住龟甲,也许他的命运本就被迷雾遮掩。
但无论如何,都会在今日得到终结。
猩红血色顺着棉线上升,缠绕住一个又一个姓名,法阵最中央,天机引笑着念出诅咒。
“我愿献出一切神魂血肉,万劫不复,换诸君烈焰灼心,共赴黄泉。”
法阵激活。
黑光冲天而起。
鲲鹏岸。
陆家长老正催促着门下修士速速渡河。
他十天前就接到家主密令,要求他们迅速折返,但这近万数的私军哪里是说折返就折返的?
五年前出征时还以为自己领了个肥差,如今魔界没打下来,人手又折损了,本想着路过些小门派打打秋风,奈何催得太急,还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把账面平了。
他心中烦闷,忍不住同徒弟抱怨:“你说这算什么事?不就是死了个陆修文嘛?我知道他是二公子,但这面子也忒大了!”
他没听见惯常的应和声,却见徒弟指着他惊骇大叫。
陆长老向面上一抹,竟是满手血迹。
黑色火焰自血中升起,旁观者无一人敢靠近,只望着惨叫渐渐微弱下去,留一具焦黑人形。
正清宗。
谢长老把玩着手中核桃,心下不安。
搜捕的弟子已去了三日,如今仍无讯息返回,若不能趁此机会将此子杀灭,将来若是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
他指尖一抖,竟将核桃捏得粉碎。
谢长老心中不安更甚,这不安渐渐变作一种焦灼,仿佛心中有火焰灼烧。
不……或许不是仿佛。
无数惨叫与咒骂在中州各处响起,死去的魂灵化为黑色怨气,盘旋于洞穴半空。
终于,最后一点火光熄灭,怨念凝成的巨蛇俯冲而下。
为了完成诅咒,他已放干一身血液,必然无法扛过这一次反噬。
死之将至,天机引却发出数百年来最痛快的大笑。
然而一只洁白的手挡在他眼前。
溃散的怨念中,有谁轻轻俯身看他。
“师兄?”
作者有话说:
钟妙:关于我一来就发现师兄快把自己搞死这件事。
按照西方神秘学的概念,诅咒他人要承受三倍反噬,所以说大家还是,犯不着嗷犯不着。
第89章 、惨遭忽悠
有一阵清风拂在他脸颊。
师兄?天机引艰难转动着脑子,难道是师尊又去哪儿收了个小师妹?
他对柳岐山这些年的行踪还算了解,师徒二人拿的都是亡命天涯话本,然而他还有血债要收,就算有时在同一个小镇擦肩而过,天机引也没动过相认的念头,顶多替师尊清扫清扫尾巴,咒杀几个紧追不放的修士。
十年前柳岐山进入魔界后,天机引就没再关注过他的行踪,也许是那个时候收的徒弟?
说来惭愧,他一直想要有个小师妹,从前在宗门里就十分羡慕那些做师兄的同修,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情况下心愿得偿。
如今仇人死绝,他倒有了心思想看看这个小师妹长什么样。
天机引努力睁开眼睛,奈何洞穴内光线昏暗,他又在方才的诅咒中放干了血,眼前一阵阵发黑。
说起来,能一手打散这样多的反噬,这位小师妹倒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啊。
天机引迷迷糊糊想着,头一歪陷入梦乡。
钟妙注视着他昏睡过去,小小松了口气。
方才她急着打散怨念,匆忙中暴露法相真身,眼眶正流淌着融金一般的愿力,若是叫师兄看见了,当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为好。
昏过去也好,师兄伤得这样重,睡着倒比醒着舒坦些。
她托住苏怀瑾后脑,将他向自己膝上扯了扯,伸手搭在他颈部,轻轻倒抽了口气。
钟妙从来知道自己这个师兄是个狠角色,却没料到有一日他为了复仇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浑身血液竟是抽得一丝也无,就靠些灵力勉强吊着口气。
修士虽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但这样油尽灯枯的状况若是不快快缓解过来,恐怕于寿数有损。
左右现在师兄也昏过去了,钟妙干脆放弃伪装直接抽取天地愿力。
黄昏已过,一轮新的太阳却于黑暗洞穴中升起。
仿佛群蝶逐花而至,无数金色光点自四海八荒而来,涌入洞穴深处。
光点落在天机引残破的躯壳上如一场最温柔的雪,缓慢修补着筋脉与血肉,又有灵火自肺腑中点燃,灼烧驱逐着残留的邪气。
魔君刚刚将那群正清宗的修士狠狠耍了一通,正行走于洞穴中,准备同钟妙吹嘘吹嘘自己的机智。
钟妙虽不许他动手杀小弟子们,却没说不许杀这群元婴。
他琢磨着带得足够远了,故意使了个法子用幻境将他们诓骗进泥沼中,现在怕是连骨头都已被灵兽嚼碎了吐出来。
既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成功解决了敌人,这算不算一种因地制宜?
魔君美滋滋夸奖自己又活用了一个成语,向里一探头,却见洞内满目火光。
灵火顺着石壁蔓延,那些凝聚着恨意的画像与棉线在火中燃烧,渐渐脱落飘零,于半空中熄灭化为飞灰。
血池蒸腾上升,诅咒的黑雾在其中不甘盘旋,最终被灵火一道烧成灰烬。
而钟妙正跪坐于这光明的中央。
仿佛整个洞穴都是她至高而明亮的殿堂。
烧尽一室邪气后,灵火缓缓熄灭。
钟妙摸了摸天机引的脉搏,确认平稳后向洞外望去。
“呆著作什么?”她轻轻笑着,神色疲惫而温和,“辛苦你跑一趟,我们回去吧。”
回到魔界后,钟妙直接将师兄塞进了柳岐山的院子。
要她说,师兄敢这么瞎折腾自己,多半是因为没怎么挨过师父爱的教育。
没看主世界中师兄多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别说放干血这种吓人的操作了,就连钟妙有时贪凉多喝了冰酒还要被他念叨。
反正这数十年师兄是别想在外行走了,不如送来同师父做个伴。
柳岐山垂眼写完药方,一抬头就见那剑修趴在窗上探头探脑往里看。
这么大的人,怎么做事还带着孩子气?他本来心情沉重得厉害,见她笑盈盈地朝屋内挥手,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钟妙撑着窗框跃入室内。
她从没见过师父用医术,一时看什么都新鲜,小心打量了眼师兄背上颤抖的银针,急急问道:“柳先生!师,苏怀瑾他,问题应当不大吧?”
柳岐山点点头,钟妙顿时高举双手小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