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妙想通其中关键,面色微沉。
中州在魔界耗了五年却一无所获,如今正是火急火燎要找个筏子下台阶的时候,没什么势力又名声颇大的天机引正是最好的选择。
但当真会有这等好事?
钟妙并不相信。
多年相处下来,钟妙早清楚苏怀瑾此人是何等心黑手狠。
他从前抱着开玩笑的心态就能将钟妙逗得团团转,如今用了全力对付敌人却被轻易找到?也只有被逼急了的世家才会信。
她心知陆和铃能将这个消息泄露给她所负风险巨大,此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抽取愿力编织为一枚发簪要她戴好。
中州恐有大变。
酒是喝不成了,钟妙当晚折返魔界。
正殿空无一人,顺着气息找过去,魔君竟然在鬼医的院子里。
这两人平日里不过看在钟妙的份上勉强表面过得去而已,也不知凑在一起做些什么。
钟妙来得匆忙,也没掩盖声响,落地时只听见魔君说了句“你可以仔细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她左右看了两眼,“打扰你们了么?”
这两人神情都有些不对,鬼医面上难得有些忐忑与不安,魔君瞧着却很是气定神闲,见钟妙来了都努力端出副平常惯用的表情,反倒叫钟妙越看越觉得古怪。
“没什么的,老师,”魔君笑眯眯看着她,“老师今天回来好早,不喝酒了么?”
有营救师兄这么件十万火急的事在前头,所有的事都要向后排排,钟妙没空去考虑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直接朝柳岐山伸手。
“柳先生,你大徒弟恐怕要遭难了,你可有什么他贴身用过的东西?我这就去救他。”
徒弟这些年做过的事,柳岐山自然很有耳闻。
能不知道么?这小子的声势比他当年可大多了,开场击杀陆家数位长老,被人追杀时却又遍寻不着,旁人还以为他死了,数月后却又再次击杀谢家长老。
就这么一轮一轮的杀过去,数目还平均得很,愣是杀了数年才将世家逼到极点。
柳岐山自己还有追杀要躲,对苏怀瑾实在有心无力,却不知这位剑修又是何时与徒弟有的渊源,竟愿意淌这趟浑水。
鬼医自储物戒中摸索一番,拿出柄剑。
“这是我徒弟从前用过的剑,你看看能不能用?”
钟妙认得这柄剑。
苏怀瑾当年号称剑阵双绝,于剑修一途也算天赋卓绝,钟妙年幼时许多次陷入险境,都是师兄拿着这柄剑将她救出来。
不过是换了个世界线,师兄改行做法修也就算了,怎么连星魄剑都不要了?
钟妙将剑接在手里,心中酸涩难平。
如今找到师兄最要紧,她闭了闭眼,一伸手揪住魔君后领。
魔君正想溜号,他方才一听天机引被人找到就知大事不妙,准备先悄悄的溜走扫一扫尾巴,奈何钟妙出手如电。
“老师可是有什么事吗?”魔君熟练装傻,“救人要紧,我明日的练字课不着急的。”
钟妙微微一笑:“正是救人要紧,我看你那魔气漩涡很是好用,不如现在也拿来用用?”
此时,十万大山深处。
作为中州的荒芜边远之地,十万大山一向在流言中担任着许多重任。
譬如杀人夺宝后的埋尸销赃,来源不明的血亲后代,难以诊治的种种病症……凡是解释不清的灰色产物,统统可以往十万大山上套。
即使修真界发展到今日,对十万大山的探索仍然不到十之一二,其中有灵植至宝等待发掘,亦有险境环生夺人性命,能通过探险暴富的不过少数,更多的则是埋骨于丛林深处。
自中州与魔界开战以来,每年向十万大山的狩猎活动也停了,只有零星几个周边村落的原住民偶尔会进山采摘药材换钱。
然而今日,森林中却久违地掀起阵阵人声。
穿着宗门服饰的弟子以十人为一组在树林中扫荡,不时有灵果掉落,丛林中的小动物望风而逃,被贪玩的弟子偷偷捉进灵兽袋。
有个圆脸弟子将灵兽袋悄悄放好,低声问师兄:“师兄,我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被唤为师兄的是个瘦高个,他瞧着成熟许多,金丹修为,在一堆筑基期小孩中也勉强能撑一撑场面了。
他摇摇头,示意师弟师妹们注意警戒。
掌教带他们出来时只说是外出历练,但如今大部分金丹以上的弟子都还在回撤途中,只有他和几个最近突破金丹的能一同外出。
带着一堆子筑基期弟子往十万大山跑,这算哪门子历练?
然而正清宗规矩森严,即使他心中有所疑虑也不能开口询问,只能暗自加强戒备。
方才问话的弟子年纪不到十五,还是天真爱玩的时候,没多久就将师兄的叮嘱抛之脑后,又伸手去够树上的灵果。
这些灵果从前在宗门中都是嫡传弟子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小孩子嘴馋,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吃个痛快。
师兄刚要喊他洗过再吃,却见这小孩将果子拿在手中,不知为何忽然定着不动了。
瘦高男修下意识就想上前去看,但多年历练得出的直觉制止了他,就晚上这么一步,那小弟子竟从握住果子的指尖泛起了深灰色。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方才还会跳会笑的小孩就变作了石像。
男修大骇之下后退数步,回过神来立刻警告其他弟子放下果子,然而还是有数个弟子已经咽了下去。
奇怪的是,变作石像的只有这么一个,听到师兄的斥责后,几个孩子甚至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掌教师叔很快上前查看情况。
“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大家不必过于惊慌,不过是被蛇咬了一口,送到后方让医修诊治一二就好。”
当真只是蛇么?
此事难以对证,树林中草丛旺盛,掌教完全可以说是方才的动静将蛇吓跑了,男修惊疑不定地望着师弟被抬去后方,背后却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真无情,是不是?正道修士就是这副样子。”
魔君轻笑着,点了点不远处被抛进湖中的石像。
从钟山到十万大山的距离实在太远,没了山君庙帮助,想要一夜间从大陆最南穿梭到大陆最北堪称痴心妄想。
好在有魔君这么个本土神明在,两人靠着魔气漩涡的牵引才顺利于天亮前抵达。
钟妙头一回使用魔气漩涡,恶心得说不出话,捂着脸缓了缓才勉强开口:“我代表中州将正清宗开除正道。”
修士看不分明,神明却能瞧清缘由,方才那小弟子并非被蛇咬伤,而是中了一种名为桃代李僵的巫术。
一旦触碰某种指定物品,便能瞬时间将受术目标与石像或草人替换,原本是用来代替施术者承担伤害的巫术,却被人开发出这种类似传送的奇怪用法。
师兄果然在此处。
方才那个小弟子多半已经被传送进某个暗室,性命应当暂且无虑,钟妙并不着急去救。
比起这个,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若是普通找人,就算知道是在十万大山中,必然也要费一番功夫走走错路,这群人却像是跟随着什么指针一般,上来直接走进了师兄布下的陷阱。
他们一定有什么能够准确追踪的法器在身上,钟妙决心再等一等,直接釜底抽薪将那法器找出来偷走。
这座丛林中处处都是术法触发点,巫术讲究等价交换,若是传送几个筑基期小弟子自然无碍,要是钟妙也触发了巫术,恐怕反噬能将师兄的力量抽干。
她只能拉着魔君小心行走在半空中,不时还要低头瞧瞧下头的弟子们在做些什么。
走着走着,忽然与另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几个坐在云辇上的元婴修士,手中拿着个古怪的星盘,不时低声说些什么,猛一抬头撞见他们,顿时大惊。
钟妙没等他们发出讯息就施法将玉符与星盘都勾了回来,魔君显然很懂流程,上前一步直接动手。
惊愕还未从这群修士的面上褪去,头颅已经砸进下方的人群中。
林中登时大乱。
星盘一入钟妙手中就折叠为最基础的形状,竟是主世界线中师兄最爱把玩的乾坤棋盘。
乾坤棋盘是衍星楼世代相传的秘宝,唯有直系血脉才能将其开启,不知多少次伴随着衍星楼楼主力挽狂澜,如今落在贼子手中,反而成了追捕衍星楼后人的利器。
她沉沉注视着星盘上流动的血迹,心中怒火升腾。
魔君最爱看她发怒的模样,要他说,钟妙守着的正道实在太无趣了些,拘着她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倒不如与他一同做了魔修快活。
他心中暗喜,怂恿道:“竟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我这就替老师将他们杀了干净!”
钟妙收起星盘,面色淡淡:“不必,我向来不与孩子置气,别做什么多余的事,你只管逃就是了。”
魔君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别人望着他逃的份,哪里有他逃跑的道理?何况这不过是群元婴,抬抬手就能杀掉的东西……
然而钟妙只盯着他瞧了一眼,魔君撇撇嘴,到底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