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怜已经恢复了些正常,不再闹着要找人,只是她仍有些呆滞,但至少愿意乖乖地跟在谢寄凡身后了。
谢寄凡本要带她回客栈,但玉怜却执意地想要再走一走。
她看起来傻傻的,却什么都知道,向谢寄凡问道:“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了?我还想再看看这里……明天就是七夕灯会了呢。”
那个人,也曾在七夕灯会上,同她猜灯谜,握着她的手,走遍十里长街。
谢寄凡不知仙君最后的决断是什么,但他也不忍给玉怜虚假的希望,于是只说:“若想逛,我还还有许多时间。”
玉怜瞧了一眼他,忽然笑了,“小郎君,你心悦于仙君,对吗?昨日你不过见我身上有仙君的痕迹,就要将我拦下……你们郎才女貌,倒是很般配。”
谢寄凡眨了眨眼,他隐忍地自嘲道:“姑娘莫说这样的话,我卑贱之躯,自知与仙君云泥之别,不敢妄图‘般配’二字。”
玉怜瞧着他,试图给他出主意,“总要试试吧?喏,明日就是灯会,这集市上也热闹,你不如买点小玩意儿献给仙君讨她欢喜?”
谢寄凡眼睛亮了亮。
其实他今日出门时,就一直想找点新奇的人间物什送给颜如昭。她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对她而言,再珍贵稀奇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谢寄凡想送颜如昭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他想起,之前与仙君参加宴会时,她似乎对那些人间的点心展露了些好奇心。
也许仙君会喜欢。
他跑遍了皇城中心的点心铺,提了沉甸甸的一手。在回客栈的路上,谢寄凡又撞见了一个摆地摊的老爷爷,他头发花白,正耐心地用糖作画。
许多小孩子围绕在他身边,老爷爷知道那些孩子没什么钱,便做了些小巧的小动物送给他们。
“可不许多吃!小心坏了牙!”老爷爷笑呵呵地说。
然而他一张嘴,却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孩子们“咯咯”地笑起来:“爷爷的牙就是吃糖掉了的!”
“那是糖画儿,可有意思了。”玉怜见谢寄凡在看,小声地同他说。
谢寄凡慢慢走上前,小孩子们拿到了糖就一哄而散,老爷爷仍坐在那儿,慢慢地作画。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一只仙鹤。
谢寄凡心念一动,开始掏钱袋,“老爷爷,这只鹤多少钱?”
老爷爷头也不抬,手中作画动作不停,“这只鹤啊,我不卖。”
谢寄凡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好又将钱袋收好。他想,别处大约也有卖的。只是,却不知怎么回事,他却完全不想挪动步伐,于是又试探地问:“我加价也不行么?或者,我用些别的和你换?”
老爷爷沉默不语,他画好最后一笔,勾勒出仙鹤高傲的头冠,才终于开口:“我不卖,送给你。”
原来是这样。谢寄凡忙要掏钱,“这怎么行,您这么好的手艺,自然是要付钱的。”
老爷爷拿起竹签,将糖画递给他,严肃地道:“你若是付钱,我便不卖了。”
谢寄凡这才谢过,接下这支糖画。
带着玉怜回客栈的路上,他回头看身后那位摆摊的老爷爷,才发现在长街尽头,对方画完那只仙鹤后便收摊起身。他年纪似乎很大了,但背脊挺得笔直,仪态仙风道骨。而他用来支摊的物件,竟然是一柄缠着破布料的剑。
老爷爷背起行囊和破剑,慢悠悠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谢寄凡回到客栈后,心中还是有些打鼓。
仙君,仙君会接受他的礼物吗?
从客栈门口到楼梯上,再从二楼拐个弯……就这么短短的一点距离,谢寄凡走得却格外漫长。他觉得自己后背出了点汗,握着竹签的手心有些发热,一颗心砰砰地跳。
点心是他仔细挑选的,里面有三十二种口味,仙君可以慢慢尝。
……她会接受吗?
终于,他来到了客房门口。
而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却听见了人皇的声音——
“阿昭,明日晚上的七夕灯会,能否让我与你同行?”
谢寄凡愣愣地站在原地。
“阿昭,这是我带来的礼物,一点心意,还请你不要拒绝。”人皇打开一个包装精美,体型庞大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块的龙涎香料。这是只有宫中才有的贵重之物,更别提这么大一块了,恐怕是人皇从自己最珍贵的库房中找出来的。
颜如昭放下茶杯,看了谢寄凡一眼,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
“好。”她说,她的笑容对着人皇,足以让他的三魂七魄都为之颠倒。
“明日我等你。”
颜如昭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人皇深吸了一口气,即使他半刻钟前还听着颜如昭冷静地同他说“假扮道侣”的方案,可此时此刻,他简直无法相信玉罗仙君真的如此对他。
“阿昭,这龙涎香……”人皇将盒子推向她。
“我会收下。”颜如昭笑着说。
她像是才看见门口的谢寄凡一般,慢慢收起了笑容,吩咐道:“客栈老板说,今日一位小厮告假,腾出了一间房间,你今日便带着玉怜搬去那儿吧。”
“人皇要留宿此处。”
谢寄凡在此时此刻,脸色惨白。
他手中提着粗陋的点心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仙君,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像。
他想,自己应该不是误入了什么噩梦吧?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谢寄凡觉得自己好像再次陷入了深水之中,被夺去了呼吸的权利。背后的汗落下,冰凉无比。
人皇看也没看他一眼,连喝茶的优雅姿势都仿佛在嘲讽他。
不自量力。
那样大的一块龙涎香。
这样的礼,才配得起仙君这样的人物。
谢寄凡想,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哦,他在想,颜如昭会不会喜欢绿豆味的点心呢?还有山楂味,酸酸甜甜……
——他是个笑话。
谢寄凡嘴唇颤抖着,他额角一缕发落下,显得有些狼狈。
“我明白了,仙君。”
他最终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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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写个比较刺激的剧情嘿嘿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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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烛火落下烛泪,昏暗的微光映衬着立在木桌上的糖画,仙鹤栩栩如生,像是要挣脱束缚它的木签,飞向天际。
玉怜百无聊赖地在房间内晃悠,这间房用屏风隔开,谢寄凡让她睡在里面,而他则一直坐在桌旁,看着那支糖画,不知在想写什么。
玉怜觉得自己已经趴在窗边看了很久外面灯火辉煌的景象了,等到她终于无聊至极,想找个人说话时,才发现谢寄凡竟然已经在桌旁枯坐了一天一夜。
那糖画儿早就该化了,却被谢寄凡施了点小术法保护起来,仍旧是刚被那老爷爷做好的模样。
而少年就这么盯着那支糖画,不声不响,像是已经入定了一般。
玉怜只是一缕魂魄,她想,自己的安慰大概没什么作用。她只好说:“我不会跑掉的。仙君昨天牵了根看不见的引魂线,她会知晓我的动静。所以……你不用看着我,若你真不甘心,便去找仙君吧。”
谢寄凡终于动了动,他唇色苍白,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什么时辰了?”他声线喑哑。
“外头的灯会都开始了。”玉怜看着他,只觉得这也是个可怜人。
“你都在这桌前坐了一天一夜,若实在想逃避,干脆去睡一觉吧。”
谢寄凡低着头,手指攥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问道:“昨夜……他们?”
玉怜叹了口气,“人皇昨夜留宿仙君的客房,一刻钟前,他们已经出门看灯会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去么?”
谢寄凡没有回答。
他此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像是已经麻木,像是不再跳动,胸膛空荡荡,悲凉的风呼啸而过,将他穿透,他无力抵抗地倒下。
而他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此时,窗外烟花正绽放,“砰”地一声,谢寄凡不禁向外望去。半开的窗缝中,绚烂的色彩将夜空填满,火树银花,照亮了宁安皇城的上空。
他卑微地想,无论如何,他和仙君也许正看着同一片天空中的烟花。
最后,谢寄凡在玉怜的要求下,还是出了门。
玉怜没让他跟着,她的魂魄形态在人群中飘过,没一会儿就离开了谢寄凡的视线。
而他则在摩肩接踵的热闹人群中缓慢移动。
周遭都是洋溢着笑容的男女们,谢寄凡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他感受不到快乐,只有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深重而迟钝的疼痛。
很疼。
谢寄凡想,这比他受的任何伤都要疼。
他一时间陷入一些困惑,自己是为什么会爱上仙君?
为何要这样不自量力,明知她是天上的月亮,却仍不由自主地企盼得到一丝月华的垂怜。
谢寄凡经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那摊贩主人和妻子一同来做生意,在七夕佳节显得格外热情。他见人群中的谢寄凡形单影只,以为他是个求爱被拒绝的失意人,便喊住他,递给他一只面具,劝道:“小郎君生得俊逸非凡,何必苦苦痴缠于一人呢?不如放手,另觅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