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当年在杏花树下的小女孩,她的五官没有改变太多,只是更纤细美丽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尚烟抱着双臂,一肚子火气,“我臭老爹说过,不要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多谢这位哥哥多此一问。”然后对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人真是不会变的。
除了脾气更大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儿时也并无太大差别。哪怕是嘲讽他,也还有小时那种戏精神态。
不敢相信,距离那时,竟已过了三百多年。她都已经订婚了。
订了婚,挺好。
她以后会是别人的妻子。
如此,他再对她好一些,也不会有人对他耳提面命,说什么,少主,霸业为重,不可与外族女子嬉戏。
少年扬了扬眉:“不告诉我名字,却把家事全都说了?”见她噎住,少年笑了一声,“其实,我并未奚落你娘,只是觉得,她付出了这么多,最终却落得如此悲苦下场,你作为她的女儿,不是更应该争气,莫再让别有用心之人踩到头上。”
“对不起,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压根便不想和她们抢。我只想早点长大,远离这个家,越远越好!而今晚我做得最错的事,不是跟我爹吵架,而是跟你这个陌生人废话半天,让你也来踩我一脚!”说到此处,尚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少年追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天色已晚,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怕有性命之忧,伤身之虞。你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管!”尚烟看也不看他,只顾自己往前跑。
少年抓住她的胳膊:“这是孟子山,不是神界,别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
“你放手!”
尚烟使劲儿甩手,试图摆脱他,他却加重了力道,不得已道:“你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父亲好歹还健在,不是么?”
尚烟动作放缓了一些:“什么意思……”
“我父母都不在了。”
尚烟忽然冷静下来,悄声道:“几时的事?”
“很多年了。所以,你说我是被宠坏的公子哥儿,怕是有失偏颇。我自小在外飘零,身边并无亲人,只幸得有师尊指点术法、剑法,得以傍身,除此,与普通流浪孤儿无甚差别。”
少年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稀疏平常之事。尚烟却听得内疚极了,十分懊悔方才乱发了一通脾气:“对不起,我……我……”“我”了半天,却说不出后文。
细细想来,这位哥哥其实人并不坏,自己却不由分说对他一通乱怼,说的还全是废话,好生幼稚。
“不必道歉。你今晚承受了太多不快,情绪激动乃是人之常情。”少年看看夜空,又低头看了看尚烟,“今夜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我送你,免得你一个不小心,被猛兽吃了。”
尚烟怔了怔:“……猛兽?”
“是。孟子山夜里危机四伏,常有凶猛的飞禽走兽出没,你打不过的。”见尚烟神色缓和些,少年又恢复了平静,“你住在何处?”
“我住在此间客栈,叫……”尚烟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
“凤棠客栈。这附近只有一家客栈。”少年转过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走吧。”
他如此熟悉此处环境,尚烟有些意外,想问问他可是孟子山当地人,但又想起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便不想再开口了。于是,她跟在他身后,无声地前行,满心徒剩无力与感伤。
明月宛若瑶台镜,飞悬白云端。曈昽云色游移而过,将一波波圆影撒落山间,也数度照亮、黯淡了少年少女的身影。
不过多时,他替她召唤来了鸾鸟,带她骑上鸟背,往客栈的方向飞去。
二人飞至凤棠客栈上方,尚烟远远看见云婶在附近徘徊,一脸担忧之色,但看见了尚烟飞来,她神情即刻放松了许多:“大小姐,还好你没事!”
尚烟想起,方才云婶只顾着她的身体,自己都忘了加衣,心中有些愧疚,也不知该说什么。少年却先行下了鸟背,对尚烟道:“这是你家的人?”
“是,她叫云婶。”
少年点点头,又对云婶道:“云婶,你们大小姐脾气古怪,在孟子山也敢到处乱跑,以后要多多看好她。”
“谁脾气古怪了!”尚烟道。
“好好……”云婶赶紧过去扶尚烟,把手里的披风搭在尚烟身上,跟护着自己闺女似的小心。
尚烟刚拉好披风,便听见少年在身后道:
“尚烟。”
“怎么啦?”
尚烟回过头去。
少年站在阑干之外,身姿轻盈。
一阵晚风拂过,扬起了少年的黑发、面具后的红系带,伴随着沙沙声,舞出极为飘逸的弧度。夜空中,明月银盘般清晰,以雪白之光勾勒着他的身影。他轻声道:
“荷花美,在于出淤泥而不染。人美,在于不为世俗低头。真情美,在于能打破利益枷锁,始终纯粹。”
尚烟抬头看着他,任晚风也吹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要相信,所有的痛苦并非毫无意义。”白狐面具下,少年的嘴角扬出很细小的弧度,“每次跌倒,再重新站起来,你只会比以前更坚强,更成功。”
尚烟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今夜受到的委屈,只觉得泪水和血液似都混作一起,在胸腔中激荡不已。她用力点点头:“这些话我记下了,谢谢哥哥。”
少年抛来一个东西,尚烟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小竹笛。
他道:“最近我都在孟子山。若有人欺负你,便吹这笛子叫我。别的不说,动手揍人,我问题不大。”
尚烟“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的。”将竹笛举起,晃了晃。
“记得,夜晚少出门。”
少年最后说了这一句话,便身形翩翩,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方才言语上的关切,还不及雁晴氏平日嘘寒问暖的十分之一。尚烟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可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也似孟子山的潺潺水流,带来了一丝异乡的温暖。而她再看着云婶,似乎也不觉得云婶烦了。
回房后,尚烟把玩着手里的竹笛,忽然愣了一下——方才,她好像没告诉过哥哥自己的名字?
可少年已离去多时,也没机会问他是怎么回事了。
尚烟照了照镜子,发现眼睛已经肿得跟俩小桃子似的。她揉着眼睛,正巧看见父亲从窗口里丢下的袋子,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金条和孟子山钱币,沉甸甸的。钱币都是最大额的,哪怕她大手大脚花钱,也足够用上好些年了。从小到大,在物质方面,叶光纪一直都是尽可能地满足她,但她从未因此感到开心过。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心情乱极了。可想想明日起,她便暂时远离这个糟心的家庭了,又觉得好受很多。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她和爹爹闹得不愉快,和雁晴氏母子三人闹得不愉快,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她。可是,来到了孟子山,她又像看到了希望。
原来,世间非但有好景,也有好人。
哥哥父母的诗,也很美好。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尚烟反复念着这首诗,身体蜷缩贴墙,渐渐感到了些许睡意。
这一夜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已有了未婚夫一事。半梦半醒中,她还在想,若是很多年以后,也有一个男孩子能写这样一首诗给她,一生一世都只有她一人,与她一起重新打造一个新的小家,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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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多年不见,我越来越大男子主义了。烟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尚烟:草(一种植物)。
第12章 明月却多情
树灵的风俗很是独树一帜。开学第一天,便有助教带着即将入学的学生,乘坐飞轿,向他们做一日游介绍。
飞轿足足有一个书塾那么宽,周围停了八只瞿如鸟,正在吃车夫送来的饲料。在阳光下,它们翅上的青羽亮得仿佛会冒油。
上轿后,尚烟看见了坐在后排的芷姗。
芷姗性格随母,八面玲珑,广结新友,猴子掰玉米似的,有了新的便和旧的来往少了,但总能与人极快熟络起来。她与一群朋友坐在一起,原本聊得甚是开心,一见尚烟上来,二人对视一眼,芷姗笑容僵了些,便低头在身边的姑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不住地看尚烟,眼中生了些防备。
尚烟也不想去招惹芷姗,自个儿在飞轿前排坐下。随后,八只瞿如鸟叫上两声,“瞿如”“瞿如”的,便似在呼唤自己名字,便展翅而起,拖曳着飞轿,翱翔在孟子山高空。
树灵飞行能力不强,所以远行时,他们也会乘车轿或骑鸟。若不是到极远的地方,譬如说只想去高处一份粽叶饭,他们便会直接轻点足尖,吹散的蒲公英般,轻轻飞到铺子前,以竹片货币做交易。
虽然来之前,尚烟早已对孟子山做好了功课,当地风土人情,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但真的看见这一切,并且能与所学知识对比,她登时忘记了前一日的烦恼,小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得不得了,都不知该把目光停在何处。她一边忙不迭地环顾四周,一边听助教介绍:“……咱们孟子山虽外族住民极少,游人却多如过江之鲫,且多数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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