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抱紧宁双,温声打断她的话:“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看遍北陆南疆的风景……”
一片雪花悠悠落下,落在东篱肩头,瞬间融化无声此情此景下,东篱一时都分不清,自己做这些究竟是因为答应了余仲,还是同情怜惜……或者根本就是不知不觉里,他对她生出了别的什么情愫?
那日他撞破真相,却又拿余仲无计可施,余仲与宁双共生,若要强抓他回去,势必就会伤害到宁双,只能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余仲早料到如此,所以才有恃无恐,看东篱恨恨拂袖而去。
可余仲没想到的是,东篱回了一趟百鬼潭,竟将春妖请来了。
春妖从天上齐灵子那借来了一件法宝,能将宁双与余仲分离,但需要双方自愿,否则强行分离下只会鱼死网破。
东篱守在门外,也不知春妖用了什么法子,一天一夜后,他出来了,腰间重新挂上了那块石中鱼。
宁双躺在床上沉沉昏睡,东篱激动的奔了进去,坐在床边紧握她的手,一瞬间竟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
东篱问春妖是如何说服余仲的,春妖叹了口气,只说他对余仲道,宁双长期用血肉滋养他,凡人之躯已是强弩之末,若他继续赖在宁双身体里不肯出来,练那魂水修炼之法,宁双很快就支撑不了多久,会血崩力竭而死。
宁双听了这番话并无多大反应,只神色平静地说反正她活不了多久了,她不会违背约定,倒是余仲,沉默了许久后,出其不意地点昏了宁双。
他低着头,闷声道:“我没想过榨干她,开始的确只是想利用她,让她做我的容身之所,可时间久了……好像有个伴也不错,我倒愿意和他一辈子相伴共生。”
所以才拼命地修炼,吸收魂水,以为如此就能对宁双大有裨益,叫她脱离凡胎肉骨,和他一起做逍遥自在的石中鱼。
如果不是春妖这番话,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将宁双推入死地。
“她还能活几年?”余仲的蓝瞳定定望着春妖,像蒙了一层水雾,柔化了他一身戾气。
传说中吃了石中鱼的肉可长生不老,但这只是个传说,余仲曾经很厌恶这个传说,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
他答应了随春妖回百鬼潭潜心修炼,但临走前还要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去解决宁双剩下的那两个仇人,让他解脱,不再受仇恨折磨;另一件事是要东篱一个承诺。
“我要那酒坛子答应我,剩下的这几年,好好陪着她,寸步不离……叫她快活无忧。”
深不见底的蓝瞳最后望了一眼床上的宁双,苍白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低声笑出:“笨蛋,成天说自己孤苦一人,嫁不出去,明明老子就在身边,却总是视而不见,一个臭酒鬼就把你迷住了,你挑男人的眼光还真是差劲……等老子回百鬼潭修炼成仙了,就去阎王殿翻生死簿,去六道轮回里寻你,你可不能再对老子视而不见了……”
悠扬的曲声飘过湖面,宁双在东篱怀里又疲惫的睡去,她一只手习惯性的摸向胸口,那里却是空空的,再没有了火一样的炙热。
冷风一阵,冷得刺骨。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耳边是东篱清朗的声音,诗句伴着雪花飞过湖面,小船摇摇晃晃的,不知载着谁的梦,驶向了远方。
第11章 假面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楔子:
百鬼潭最近出了件大喜事,百鸟之王乌裳与孔雀公子孔澜的孩子生了下来!
小家伙完全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精华,一出生,灵光冲天,照亮了百鬼潭的上空,他既不像母亲乌裳一样浑身乌黑,也不似父亲孔澜一样五彩斑斓,他竟是一只纯白的灵鸟——
生来就带有灵力,白得动人心魄,像揉碎了九重天上的祥云,雪白圣洁得纤尘不染。
这可把孔澜得瑟坏了,抱着儿子逢人就夸,恨不能天上地下都知道他有个多厉害的儿子,那边乌裳还没开口呢,这边孔澜就乐滋滋地学人间摆满月酒,要在百鬼潭广发请柬,大肆庆祝。
百鬼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浮衣拖着长长的蛇尾,自告奋勇地要去替孔澜送请柬,孔澜大笔一挥,分到浮衣头上的任务就成了这么五个——
千夜、碧丞、齐灵、东篱、假面。
乖乖,这可把浮衣难住了,这五人可都不好请,她想了想,先去了趟有间泽。
不出所料,千夜和碧丞又在树上的木屋里喝酒,两人喝得醉眼朦胧,听浮衣说了来意后,同时望向窗外,古木上的灵茧随风摇曳,看得他们凄凄楚楚:
“乌裳都生了,薛连/茧儿还是没有掉下来……”
千夜抹了把辛酸泪,对浮衣道:“告诉我干儿子,干爹要守着他干娘,等过段时间,干爹就带他干娘一起去看他……”
千夜如此,碧丞自然也要守着茧儿,哪也不愿去,浮衣沮丧地收回请柬,游下了树。
这两个算黄了,剩下的齐灵回了天上,最近不知和地藏王座下的神兽谛听结下了什么梁子,听说正在四处躲着谛听,怕是来不成了。
酒君东篱现下也不在百鬼潭,听主人春妖说,他答应了石中鱼,要在外面陪着一个凡人踏遍北陆南疆,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更是来不了的。
五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假面,百鬼潭最孤僻的怪人。
浮衣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艰难,这最后一个她怎么也得成功,一定要将请柬送到假面手上,让他来参加庆宴!
摇了摇蛇尾,浮衣踌躇满志,向着假面的石洞游去……
(一)
说假面是百鬼潭中最神秘者,恐怕不会有人反对。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年何月来到百鬼潭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真姓,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妖。
之所以叫他假面,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常年戴着面具,离群索居,住在一个偏僻的石洞里,睡在一口古旧棺材中,与世隔绝。
孔澜曾闲得发慌,给百鬼潭的百鬼群妖写判词,写到假面时,就只有孤零零的十四个字:
无亲朋,无好友,孑然一人,独行天地。
若不是这次来送请柬,浮衣还不会踏入假面的住处,和这怪人有了第一次接触。
又粗又长的蛇尾游走在潮湿的石洞中,浮衣四处打量着,小心翼翼地喊着:
“假先生,假先生……”
满室昏暗中,一个人忽然从棺材里坐起,吓了浮衣一跳。
那人戴着鬼谱面具,阴森诡魅,盯着浮衣看了许久,看得浮衣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无边死寂中,那人终于开口,却是嫌恶地吐出了三个字:
“真难看。”
声音有些嘶哑,却意外地低沉动听,浮衣愣了半天,顺着假面的视线看去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说她的大蛇尾难看!
腾的一下涨红了脸,浮衣伸长了脖子据理力争道:
“哪,哪里难看了?明明这么好看的尾巴……你的真身还指不定多丑呢!”
“真身……我没有真身,我只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假面喃喃自语着,如幽魂一样从棺材里飘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了浮衣身前:
“你是谁?何故闯我石洞?”
浮衣被那双冷如冰霜的眼眸望得一个哆嗦,这才想起正事,从怀里取出请柬,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假先生,是这样的,乌裳姐姐生了个好漂亮的娃娃,要给娃娃摆满月酒,我是来请你……”
饱含真情实意的话还未说完,洞里忽然飞沙走石,浮衣被一阵强风刮出了洞外,在半空中尖叫连连,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洞里遥遥传来一声——
“已过午时三刻,洞里不留闲人,有事无事都勿扰。”
紧接着是棺材合上的声音,假面显然又入棺去休息了。
浮衣手握请柬,揉着摔疼的蛇尾,看向黑森森的石洞,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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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吾玉
吧主11(二)
离庆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就这样,浮衣天天来,天天摔,连孔澜都不忍心看她每天摔得鼻青脸肿的了,劝她放弃算了,可浮衣偏偏就和假面杠上了,一股拗劲上头,愈挫愈勇。
渐渐的,浮衣摸清了假面的性子,有时还能死皮赖脸的和他说上几句话。假面脾气很古怪,心情好时会让浮衣盘旋在洞顶睡觉,心情不好时就直接赶人,一股风把什么都吹出去。
他的石洞里冰冰凉凉的,浮衣很喜欢睡在里面,她对假面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可惜假面从来不回答她的疑问,问什么都说忘了——
不是欺瞒,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忘了。
只有一次浮衣说到孔澜与乌裳夫妻情深时,假面破天荒地皱了眉:
“妻子?我似乎也有过妻子的……”
浮衣大奇,刚想刨根问底,假面却抱住头,痛苦不已,他似乎在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浮衣担心地想上前扶住他,却在假面的一声长啸中猛地被震开,又被大风吹出了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