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行一手撑起半个身子,看了她一眼,牵住她的那只手顺势环住她,就这样带着她站了起来。
第68章
苏漾退开两步,司景行皱了皱眉,环住她的手松开,顺势扣住她手腕,温厚灵力源源汇入她体内,“怎么这样虚弱?是这儿灵气不够么?”
他一下子灌注的灵力太多,竟还不见停下来,本身又虚着,话音刚落就咳了起来。
他这样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的样子,像极了当初那个司景行。
可他不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他从来都不是那个样子。
苏漾抽回手,声线冷硬,“换了地方没睡好而已。”
她没了同他周旋的心情,索性借着回去补一觉的由头回了自己的卧房。
*
苏漾是在三日后逃出去的。
这三日间,司景行送到她房里的吃食也好法器也罢,她没说过半个不字,面对他时虽还是冷着,但又似乎松动了一些,就连银屏都满心以为公主是逐渐接受了神君。
三日,正是司景行拖着一身伤将灵脉一事处理妥当,又因着一直腾不出空来静养,拖得更虚弱了一些,亟待休养的时候。
她是后半夜动的身。这几日整个涂境都在忙着灵脉的事儿,夜里松散了一点儿,她又靠着这几日天材地宝不计损耗地堆砌,回到了全盛状态,掐准了时机解决几个人闯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苏漾直直冲着涂境后方的密林而去——穿过密林,只要从崖上跳下去,山崖底下就是沧泽,她本体为龙,龙族幼时养于沧泽水中,自然不怕沧泽的水,从涂境走沧泽一路回云境是最快的。
银屏被她迷晕了,没个两三日醒不过来,只要司景行今夜没发现她从宫中逃了出去,等她进了沧泽中,靠着沧泽水的庇护遮掩气息,他就找不到她了。
密林毒雾蔓延,苏漾只是站在密林入口,那些毒雾就如同活物一般,精准捕获了生人气息,顷刻间纠缠上来,妄图钻入她体内。苏漾支开灵力屏障,密林中远远传来兽类的嘶吼,隐隐似乎还有巨大的藤蔓扫在地上的声响。
她听说,司景行执掌涂境后,从惊天境抓了不少凶兽投入密林中,又以邪气催化密林中的植株,密林生出毒雾,让这片土地彻底成为死地。凶兽在其中不断厮杀角逐,能活下来的绝非善类。再加上这儿本就灵流错乱,若是一个不慎被卷进乱流去,后果比起被凶兽生吞了也好不到哪去。
她只是破心境的修为,要活着穿过密林,远非万无一失。
可她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
要么进去以命搏一把,要么乖乖转身回到司景行身边,做他金丝牢笼里漂亮的雀儿。
她想都没想,握了握手中从银屏那儿随手取来的剑,踏入密林。
她的剑道,就是不退。
两侧高大的树木将月光全然遮住,毒雾潮湿到似是能在空中凝出水珠来。腐朽陈旧的腥臭气,脚下粘腻的感觉,蛰伏四周的杀意。
苏漾左手执剑,即便尽力掩住了自己的气息,可从她被撕咬下一块肉的右臂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却清晰指示着她的位置。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记不清有多少,银屏的剑经不起她折腾,早已卷了刃。
司景行防着她,别说剑,就连能用来攻击的法器都不曾让她见过,她本来身上带的那些又一并被收走。
在密林之中怕招惹更多凶兽聚集,她根本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问雪九式更是用都不敢用,可她的剑意本就大开大合,走得不是润物细无声的路子,这种情况下更是处处受制。
失血过多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手腕上的火妖内丹发出莹莹亮光,暖过她全身——这自然不是陆昱珩送她的那只,陆昱珩送的这两天被司景行换掉了,她甚至不知他是何时动的手,注意到时,手腕上系着的火妖内丹已从桃花状变成了最初浑圆的一颗珠子状。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晃了晃神。也正是这一晃神,足有手腕粗细的藤蔓偷偷缠上她的足踝,猛地向后方一拽——苏漾眼疾手快将它切断,没成想这藤蔓已经生出灵智,方才只是虚晃一枪,而她身后,长满倒刺的粗大藤蔓朝她脖子甩来!与此同时,一直蹲守在高处的一只豹猫样子的凶兽骤然跃下,冲她咧开的嘴却足有她整个身子大小!
苏漾神色一冷,手中长剑划破掌心,藤蔓和凶兽的攻势一前一后已经贴近她,问雪九式的屏障刚要张开,却有什么更快——一道红光闪过,身前的藤蔓犹如触火一般紧缩,“滋滋”着枯萎在地,身后的凶兽被斩作两半,顷刻间化作一滩肉泥。不止如此,以她为中心方圆十里地肃杀一片,半点生机都未留下。
她腕间系着火妖内丹的红绳断开,掉落在地。
红绳。
司景行。
苏漾当机立断,朝沧泽的方向奔去。
宫中。
司景行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调息,倏而睁开双眼。他留在红绳上对她的护佑方才失效了。
骤然慌乱的心跳迫使他下意识去追寻她的位置,可真探到她位置的那一刻,他心中冰凉一片,眸色沉下来,似是暴风雨将来前的满城黑云。
苏漾知道司景行真要找她,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可她前面不远处就是密林出口,只要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密林中突然寂寂一片。凶兽的嘶吼声悉数隐匿,似是臣服于什么更为可怖的存在。苏漾心一沉,密林出口近在咫尺,她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藏匿在密林出口处的灵流乱流一闪,她察觉到时已经太晚,整个人不受控地被吸入其中。
被吸进去前的那一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玄衣青年,惊惶失措地朝她伸出的手。她努力想握住他的手,可只差了那么一线的距离——视线的最后,是他紧随着她步入乱流的样子。
苏漾眼前漆黑一片,脑海中却有一个念头闪过——她为了更快通过密林,在甫一踏入密林还未受伤时,便花了不少时间以神识探过灵流,她记下了所有灵流紊乱的地方,可唯独不记得出口这里。
是她一时不察,还是有乱流凭空出现在了这儿?
灵流乱流撕破了时空的一角,苏漾再睁眼时,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是他冷淡地对她道:“有什么好谈的?”而后放任她在春风料峭的夜里独自负气出走,是她在鲛人血泪中放纸鸢,退着向后跑时撞进他怀中,他自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教她放纸鸢,是他在她偷溜出去试探陆昱珩的那个夜里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忘忧山……
画面停留在剑冢初遇那天,闪着粼粼波光。似乎只要她伸手碰一碰它,她就能回到那一天。她可以追着兔子,遇见那个一剑惊月寒的司景行,也可以舍了那株难得的往生草,利落转身,自此与他永生不见。
苏漾定定看着眼前的画面,鬼使神差伸出手,下一刻却被骤然打断。
来人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中似乎能沁出火星,咬牙切齿地连名带姓叫她:“苏漾!”
司景行用力到在她腕间抓出深紫淤痕,似乎要将她腕骨捏碎一般的力道,“你想做什么?你以为你伸手就能回到那一天是么?痴心妄想。”
他轻笑了一声,却无端有几分森森,“你要是真伸了手,凭你的修为,只会被这乱流绞碎。”
苏漾回过神来,刚刚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差点着了道,却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他,“我看见了小白。”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小白一事疑点诸多,司景行,我只问你一遍,当年……”
她话还未问完,身前那人便松开手,语气散漫:“你猜得对。小白久不开灵智,因为它只是我随手捏出来的玩意儿,只是用来抢走往生草引你进入剑冢。没想到你对它上了心,竟还打算带它去洗髓。”
“你怕我带它洗髓发现端倪,索性就,杀了它?”
“逆天道而生,它寿数本也不长,算不上杀。”
苏漾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倏而笑起来,“司景行,你真是。”
她话只说了一半,可灵流乱流中不能久留,司景行皱了皱眉,“有话出去再说。我将你先送出去,”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再回头拉我一把。”
苏漾只疑惑了片刻便明白过来。灵流乱流确实凶险,他又旧伤未愈,今夜追出来怕是已是强弩之末,能送一个人出去已经不算容易。
司景行没再废话,咬破手指起阵,竟在乱流中另起暗流,他手下灵气运转之势骤然变强,苏漾正是此时被推入阵中。
密林之中仍是一片寂寂。
乱流在她身后,司景行还在里头。乱流凶险,即便一身修为,也难说全身而退。
可她前面不远处就是山崖,站在这儿已经能听见沧泽拍打在崖下之声,一浪接一浪。
在乱流中见到的司景行的模样一副副闪过眼前,自相识至今。
她早知道他是蓄意接近的自己,可她仍曾经侥幸地以为,他是在剑冢遇见了她,才决定借她的手拔出魔神剑。
原来连初见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往生草,小白,剑冢,噬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