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行适时在结界前停下,隔了一层透明结界看向近在咫尺的苏漾,笑意未减,只屈指在面前结界上叩了两下,似是寻常来访般温和有礼,问她道:“你是自己出来,”他望了一眼清心宗主峰的方向,不急不缓接着道:“还是等我平了这山头,把你带出来?”
苏漾他们身后三丈远处,五位长老原本正围坐一圈,作静心打坐状,五人正中有修为汇聚而成的刺目光团正不断吞吐着灵力,供给到结界之中——司景行抬手这一敲,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眉头深皱,强忍了片刻仍是低头咳出一口鲜血。
结界光华黯淡下去,那长老立刻强撑住身形,重新结印对掌,掌心精纯灵力霎时涌入光团,结界方稳定下去。
苏漾察觉身后异动,猛然回头,正看见这一幕。
她回过头来,紧盯着面前的司景行,这邪物修为竟至如此境界?!
几位长老联手都处在下风,他若是真动了杀心,清心宗怕是……
若真如此,倒不如用她换宗门平安。
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二师姐往身后一拽,牢牢挡在身后。
“休想!”寻竹大怒,上前一步将小师妹往身后一护,正待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只见一道阴森黑气毫无阻碍越过结界,直直冲她眉心而来!她瞳孔一缩,濒近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浑身一凉,修为相差如此悬殊,她被威压死死钉在原地,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寻竹下意识闭眼,面前却有拂尘一卷,将那道黑气卷去。
“魔君这是何意?”掌门消解掉那道黑气,手中拂尘一甩,连面色都苍白了两分。他若不拦,这道黑气钉入寻竹眉间,怕是连神魂都保不住。
魔君司景行,果然同传闻中一般暴戾恣睢。
司景行抬眼看过去,将眼前手执拂尘的修士在那段冗长的记忆中对上号。
清心宗掌门,夏轻尘。
方才他想杀了的那个,该是他的二弟子,寻竹。
司景行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他万万没想到,吞噬了那个修士的神魂的同时,竟让他趁机将他的记忆也一并留了下来。
如今面对他宗门众人,他的记忆一丝丝浮现出来,一一同他眼前景象对上。
他是昨夜将那个修士的神魂彻底吞噬的。
那个修士神魂特殊,天生剑骨本就磨得神魂坚韧非常,兼之他所修之道是先炼神魂再修剑意,到他那个境界,神魂已近坚不可摧——于司景行而言,这样的神魂是大补。
所以当他在东都山无意从濒死的他面前走过,他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狗一般猛然扯住他的衣角,自愿将神魂献给他时,他并未拒绝。
能趁着神魂被吞噬,在他脑海中留下属于他的全部记忆,此人绝非小可。
可惜死得太早,若是让他多活几年,说不定能救一救那些孱弱不堪的仙门。
如今他拥有了他全部的记忆——虽非本愿,但却并不会体会到他记忆中的情感。
他只是如旁观者般,知道他经历过的一切而已,而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对司景行而言,那个修士短暂的一生乏善可陈,无非是名门正派那一套,尤其是仙门对他寄予厚望,他的生活便愈发无趣。唯独一样例外——他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对他极为重要,似是发着光一般,照亮了他踽踽独行的大道。
是他那个小师妹,苏漾。
司景行意识到时,不觉嗤笑了一声。但紧接着,他便起了兴致——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惯了,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将他那个小师妹拘来东都山,让他好好看看。
将区区□□凡胎视作太阳,他倒要看看,这太阳是什么样子。
她这样受宗门庇护,长于明处的虚假金乌,势必照不亮东都山的幽暗长夜,但他很有兴致,将她自云端拉下来,践踏于深渊。
司景行只瞥了夏轻尘一眼,便又重新看回苏漾,“本君今日只为她而来。”
那是野兽打量猎物的眼神。
更像是在撕破猎物喉咙前,猫戏耗子般的玩味。
苏漾一阵恶寒。
他这话虽貌似对师父说的,可却只看着她,言下之意不能再分明——她若是出去,到他身边,他自会退兵,不屑于动清心宗一砖一瓦。
可她不知道自己要迎接的是什么——她体质特殊,不能轻易决定去留。
于是她回望着他,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司景行似是真的思索了一会儿,却是无谓一摊手,笑着道:“我也想知道。”
他的耐心几乎告罄,见她还没有动作,便站直了身子,抬手往前一挥。
列于他身后的无数魔修齐齐应了一声“是!”刹那间黑云蔽天,战意似有实体般横扫而来,阴森邪气自四处涌来,四面鬼哭声此起彼伏,犹如陷身炼狱。
苏漾身后,无数同门借方才之机已列阵完毕,随着一声“清心宗弟子听令!起阵,迎敌!”整个清心宗四处剑阵大开,上万把幻化出的光剑不断搅破席卷接近的黑雾,挣得一线天光。
但天光微弱,不多时便被黑气遮盖。
苏漾手一紧,下意识往结界处走了一步。
寻竹立马拉住她,警觉问道:“你做什么?”
苏漾抬眼看向司景行,他正好整以暇看着双方法光不断激烈相撞,目光轻飘飘落到她身上。
那一霎她突然看懂了他的眼神——几乎是直觉般,她意识到自己若是再不出去,他会真的动手。
她心下一急,使了巧劲挣开寻竹的手,脚尖自地面一点,用了步阵,身形如鬼魅般闪躲开寻竹不断抓向她的手,周旋了数步后终于找到寻竹破绽,冲结界外冲去——也正是这一刹,一把拂尘拦在结界前,正挡住她步阵的去路。
苏漾心下分明,借步阵这点巧思躲开二师姐还成,但要在师父面前,便是班门弄斧了。可她步子没停,直直撞过去的同时,一道传音传到师父耳中:“师父,徒儿知道自己是极阴之体,正道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接近司景行。”
她方才那样谨慎不肯直接出去,是有缘由的。
其实有桩事情,师父和大师兄都以为她自己不知道,但她那日曾化作一片草叶,偷偷挂在大师兄的衣角——她本意是想偷偷跟着大师兄下山,试探着能不能骗过守山大阵。
同师兄师姐不同,师父总是借口说她年纪尚小,很少应允她出山门。即便偶尔出去,也是在宗门所辖区域内,不会同旁的师兄姐一般,去魔修聚集之地试炼。
她那日是第一次动了心思偷偷混下山,因为曾无意听二师姐说,大师兄这次任务艰巨,她虽年纪小一些,但她半点也不弱,倘若同大师兄一道出去,没准能帮上忙。
可大师兄那日没下山,而是去找了师父。
因着是在宗门内,师父和大师兄都未设防,也便没察觉她的存在。
苏漾听见大师兄问师父,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告诉小师妹,她是极阴之体。
师父沉吟了半晌,只道时机未到,她心志不坚,且再等等。
苏漾听到后一震,差点儿从草叶变回本体。
极阴之体,招邪招怨,是邪气一类的最佳容器。但万事万物相辅相成,极阴之体体质特殊,若引导得当,既承载得了邪气,自然也便借用得了邪气中的力量,可于修行上一日千里——但只要一朝踏错,心志动摇,便会被邪气全然占据,失去自我。
大师兄不忍她一直被蒙在鼓中,但师父不告诉她,是怕她年纪尚小心志不坚,误入歧途。
她今日已经见识过了司景行的强悍,若是正道修行,靠一点一滴的积累,即便如大师兄那般惊才绝艳天生剑骨,怕是也难等到利剑被磨出的那一日。
而她,若有机会活在他身边与他周旋,兴许可以做最快的一把剑,等待合适的时机,见血封喉。
替大师兄报仇。
苏漾能想到的,夏轻尘自然也能想到。
他当年将尚在襁褓中的苏漾抱回,便是看在她极阴之体,怕她流落在外,被邪魔觊觎沦为邪气容器而驱使。
他相信苏漾的心性,也知晓这于众仙门而言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但她毕竟是他最小的徒弟,整个清心宗都恨不得将她好好护在宗门,不要沾染半分外间血污。他如何狠得下心?
只一犹豫,于苏漾而言便足够了。
趁着夏轻尘这一瞬松动,苏漾瞬息移形,已踏出了结界。
苏漾走到司景行身前,不顾身后无数师兄师姐的竭声呼喊,只微微仰头看他,“我跟你走,随你处置。你说过的,今日只为我而来。”
司景行又笑起来,应了一声“自然。”
他一抬手,众魔修立刻停住攻势,重新退回去。
苏漾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转身,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道:“逆徒苏漾,叛出师门,自此后与清心宗因果两清,再无瓜葛。”
第28章
夏轻尘别过脸去,没受她这一拜。
她的意思很显然,是想主动同清心宗划清界限,这样日后她若是闯下什么大祸,也不由清心宗替她背负。
夏轻尘拦住红着眼想追出去的寻竹,掐了一道诀。一道红光自结界内飞出,落到苏漾手腕,化作一条细细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