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 (走走停停啊)

　　初时，他是陪着她上山，做着她若遇到生死危机的一刻，他好护持她渡过危难的打算；然而不知几时开始，他渐渐觉出了他自己的意义，大约没有这么至关重要，他不过是她修炼生活里的一个看客，至多是个懂行的看客，能为她每一次进步鼓个掌惊个艳而已！
　　重霄下山的那天，是暮淮的信使飞上冰峰，被大风雪阻在山脚下进退不得，天可怜见被他偶然发现，才解救下来。原来九兽伏羲鼎侧翻，封印受损严重，已有恶兽逸出；他应龙军受了重创，只怕会有失控之险，特地问他何时可下山。
　　他持信，遥遥回望了一眼红焰火光中的赤峰，并未多犹豫，点头应下，说：“走吧，即刻就走。”


第八十五章 伏妖?★
　　重霄腾空飞离昆仑墟，星夜兼程赶往北荒，同时使窃脂先行，向越无有与广拾传令，即刻带兵开拔，可在半途相会。
　　苗民国山势嵯峨，丘陵遍地连绵不绝。郡夏王在彭水河畔驻兵，重霄领军赶到时，站在一处小丘顶上，长暮淮正持剑相候。他向下看了一眼这不断满溢上来的河水，有些吃惊。早两年他们曾在这附近的河滩上同三苗叛军大战三日，犹记得那时附近不远处的伏羲鼎高耸入云，河滩上草木繁盛的景象。
　　此时再看，伏羲鼎已被河水淹没过半，河滩也已无痕迹可循了……
　　“怎么涨水这样严重？”重霄问。
　　暮淮几乎是刚刚返程又即刻被召回，他带着对莲缺安危的无尽牵挂连夜启程，行军路上仍在考虑别院里人手也许不够，万一父亲哪天犯起执念来，定要除掉她，恐怕凭他增派的几个人，也是难保她性命的。
　　是以他等重霄一赶到，同他简短讲了讲这里有人谋划了涨水之事，转而便拉他进了军帐，摒退了众人。倾身来向他商议道：“九兽的事，我稍后与你详说。现下我有件更紧急的事，”他顿了顿，诚恳道：“要求你！”
　　重霄瞧他一本正经，在他面前难得的认真语气，不禁一笑，自己在面前茶盘里倒了茶来，道：“何事求我？我先说下，行军账里求人办事，未必能答应。”
　　暮淮也并未理他话头，伸手把他手中茶杯拿下来，先听他说话：“我有个要紧的人，我一走，便没人照看她。这里且要花一段时间来整肃，我想，向你借个地方，把她送到空桑山去暂住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要紧的人？”重霄看着他，口中重复着，他何时有了要紧之人，有多要紧，那么大的应龙府都盛不下她？他带着调侃的意味，笑问他说：“何等要紧之人？我空桑山上蓬荜简陋，人丁泛泛，你那几位夫人，恐怕不能入眼啊！”
　　暮淮眉头深结，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是她们，我把小凌洲上的人，带出来了。”
　　“什么？”重霄听他说到小凌洲，心中一动，转瞬敛去了笑意，深想了一点，向他低声问道：“你父亲知道么？”
　　暮淮听他问起他父亲，神情更加郁郁，只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重霄看了却更是吃惊，雷境竟然知道暮淮带走了员丘人质，竟然任由他带走……
　　暮淮低头自己了饮下半杯凉茶，开口道：“员丘王子回来了，前番我返程途中，正是他登府寻仇之时，不过被我父亲扼杀在南海之上。他一死，小凌洲上囚禁的人就无用了，我赶到时，我父亲正要……正要杀她，”他顿挫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她自来是又聋又哑的，眼睛也看不见，不通天地，杀不杀她，又有何意？我就把她，带出来了。”他这样说。
　　重霄却被他前半段话震惊住了，脱口问他：“温……那个归来的员丘王子被你父亲杀死了？！”
　　“那时我收到急报，说当年逃逸的王子稷扬带大队员丘兵甲，屯兵在应龙府门外对峙，我调遣小队人马疾速回援，赶到时，那王子已兵败殒命，被我父亲解决掉了。”暮淮平淡说着，这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解决掉了……温殊途，死了！他竟没有等未缓修成下山。重霄脑中回旋着他说的这些事，几乎听不见他接着在说的莲缺的近况。
　　暮淮最后不得不伸手拍了拍他肩头，提醒着问他：“情况便是这样，你若同意，我即刻派人送莲缺过去，你给大师父去一封信吧，不必很麻烦他，我这里自会有人跟去。”他想了想，又补充：“等伏羲鼎的事完了，我与你同路，再把她接走。”
　　照看莲缺当然是小事，重霄沉吟着点了点头，看着对面暮淮眉头松开了些。他自己却陷进长久的沉默里。
　　那伏羲鼎被不断上涨的河水，动摇了根基。这原是温殊途的计划之一，被派来替补的巫师依照原计划启动了祸乱术，将四方水道破坏，引进彭水之中，他们并不知道，远在南海的雇主已经身灭，再也不会接到下一步的指令了。
　　鼎中封禁的并非只有九只恶兽，成百上千只大小凶兽尽被禁锢在此，所谓九兽，便是最难降服剿杀的几只罢了。重霄赶来前，长暮淮的应龙兵士为围剿从伏羲鼎中逃逸出来的白首红足的朱厌，折损惨重，那头朱厌虽被驱回鼎中，随它一同逃窜出来的怪兽一时无法计量。
　　重霄大军到后，与暮淮分工，一路继续追剿恶兽，一路专注治水，将彭水中过高的水量，疏导至旁系山涧中去，以恢复鼎身稳定。
　　重霄一边在山林间出没，一边在心中筹谋，未缓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下山了，她一下山便会知道温殊途的变故，那时……他需得尽快平了这里的乱象，要在未缓之前赶回去。
　　他这样心急的收拾着残局，众将跟着他都有些疲于奔命。终于渐渐到了尾声。这日他们核对过鼎上镌刻的图谱，尚缺失一幅人像模样的兽图。重霄和暮淮同时研究了几晚，并未猜透，这最后一只到底是什么兽。
　　他们在苗民村寨中经过，有妇人三五成群在闲话，家中男人近日多出现瘫痪恶症，症状相似，皆虚汗不止、手脚乏力、不得起身；更有甚者烧热不断、水米不进，几尽灯枯之像。
　　重霄遣广拾前去探问，走访许多家，先时无人肯说，后寨中不断传来有男人身死的消息，终于有人说出实情。
　　广拾回来报告，寻访的众人，都提到曾在山中得见一位仙女，青衣广袖，娇媚欲滴无人能及，只要上前便能与她在月下缠绵，美妙不可言。
　　广拾一番无情无绪的陈述，旁边站着的越无有鄙夷的嗤笑了一声。秉公而论的广拾顿觉蒙羞，赶着抬头来解释：“这，都是他们说的。”
　　座上的重霄和长暮淮心中明了，同时转头相互看了一眼。“可有人见过她面容？”暮淮开口问道。
　　“没有，这些人回忆说，她以袖蔽面，真容不得见，但语声动听，宛若天籁。”
　　座上的两人便都点了点头。没错，这应当就是上古传说里的女丑之尸了。
　　重霄起身来，正了正衣襟道：“这最后一只，你就别端着了，今晚一起去会会吧。”
　　暮淮倒是坐着没动弹，回道：“小小一道尸魂，就别劳动我，神君大人禺阳剑略挥一挥，就把她带回来了，况且有你这番魅力，十个女丑也会跟着走吧。”
　　重霄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很好，倒是说上风凉话了，并未驻足，边走边道：“那没什么，我也不急，就让莲缺姑娘在空桑山多住些日子吧。”
　　“哎！”暮淮立刻改了主意，赶着追出来，“今晚几时？”
　　夜深时，这北荒的山水冷峻，月色下处处染着凄凄的凉意。重霄和暮淮敛了周身仙气，家常服色，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公子……”林中弥漫上团团的山雾，有女人的声音，回响其中。
　　他们同时回头来，见那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影渐渐趋近，果然青衣宽袖，袖口遮着面容。
　　“姑娘怎么深夜一人在此？”暮淮明知故问，演技不佳，神色平平。
　　“小女子是不幸中了巫术，被囚在这白雾中，还请两位公子留步。”女声凄恻，柔婉动人。
　　“我等皆是平常人，不懂术法，恐怕救不了姑娘。”暮淮了了说着。
　　“无妨，小女子被困在此地时日已久，只是长日寂寞，周身又冷，可否请公子近前来？我们说说话也好！”
　　暮淮此时倒没了答言，转头来向重霄道：“邀你进去陪说话呢，公子！”
　　重霄正听他们一来一去说得甚好，怎么忽然转了话题，不满！正色道：“怎知是邀我，姑娘明明是请你，快去吧，别让姑娘久等。”
　　“两位公子皆形容出色，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不若，同来取乐……”她语声缥缈，直钻人心。
　　重霄与暮淮已开始渐渐移步，分别向那团白雾的两端试探走去，要去找一找，这雾气的源头在哪里？
　　“我不成，我有心上人……”暮淮勉强找着话说。
　　“那我也不成，我也有心上人。”重霄远远看到一处极小的山洞，饶是他这样目力深远的人，也还是看不清，白雾从何而来。
　　“你何时有的？我怎么不知？”暮淮随口问着，一门心思绕到林子深处去。
　　“你便陪姑娘说说话也没什么，你那六七位夫人，多一位少一位有什么要紧！”重霄这风凉话，让暮淮远远隔着缭绕白烟，狠狠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