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荆惨白着脸泡在那墨汁一样的黑水潭里,琉璃色的眼睛如今看去也是魔黑一片,而他的一头青丝却是雪色一片。
显然,天道的话是对着贺荆说的。
窦炤脸上冷然一片,环视四周,并没有天道的踪迹。
他无处不在,又哪里都在。
这里是贺荆这些年被禁锢承受天道惩罚的地方,他与天道做的交换,自然要忍受天道的鞭挞。
窦炤飞身过去,直接扯断了那玄铁链,将贺荆从黑水潭里拉出来。
他浑身都是伤,脸上的神色也是迷蒙的,他被窦炤抓着肩膀,没什么力气,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
但他还是能认得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贺荆的声音很轻:“炤炤……别管我。”
他听起来声音真的很虚弱,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也在吐血,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就像是他的生机正在被人抽离一样。
天道冷酷无情的声音还在继续:“龙女君,只要你抛弃苍龙血脉,只要那些血脉不纯的苍龙泯灭于世间,我自是允你存于世。”
窦炤将贺荆放在一边,靠边一些,然后布下了一层结界。
贺荆拉住了她的手:“别管我。”
窦炤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拉开,却没说话。
转身之时,一道金光起,滔天的苍龙灵力像是随着她手里的一把金色魂剑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而去。
这力量无人能抵挡,是当初撑开这天地的创世之神的力量。
她一直在等,等天道的出现。
天道无处不在,如云似雾,化为无形,根本捉不到,只有等待他自己出现。
那团云雾一下被窦炤的金色灵力锁住,魂剑刺进了云雾里,那团云雾才是一点点显了形。
鲜红的血从那一团云雾里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你……!”天道气急败坏,立刻化为无形散于天地,“你若活着,贺荆必死,他夺了你的命你的龙身,如今你却活着,世间容不得两个‘你’,这是顺应自然法道,天地自然,自然,贺荆活着,你就要死。”
“哪里来的狗血套路,这些年,凡界的话本子是看多了吧?!”窦炤冷笑一声,又一剑魂剑刺了过去,金光灵力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这里整个网罗住。
这里一片狼藉,山石碎成一片。
“吾乃天道,世间至尊,你若屠我,天地俱灭,你不在意其他人,那么,你的龙族,还有你的师兄呢?”天道的声音怒极。
窦炤却没有如他所想的停下来,她的动作越老越快,整个化作一道金光与天道纠缠在一起。
她轻飘飘地说道:“我来做天道,我在,天地不灭,死的就只有你。”
“你!”
天道大怒又大惊,他与龙女君乃是创世双神,只有她能杀了自己,可他以为她好歹顾及一些,何况,从前她不是对这事件毫无留念吗?!
云雾四散,却被金光一道道束缚住,不让其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贺荆能进来,卫漱却不能进来这里吗?”天道冷笑一声,空气里那无孔不入的声音无情而气极。
“因为他曾与我交易,而我可……”天道忽然顿住,笑了一声,透着几分得意。
窦炤瞳孔猛地一缩,回身去找贺荆,却看到贺荆此时已经睁开眼睛,手里拿着那根碧骨笛站在角落里,琉璃色的眼睛盯着前方那团试图冲进他身体里的云雾。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周身的仙力都裹在身上。
贺荆朝着窦炤看了过去,唇角抿了抿,忽然绽出一抹笑来,“炤炤,你过来。”
窦炤知道天道要做什么,他要侵占贺荆的身体,天道无形,他却想有形,可为什么他选了贺荆?为什么是贺荆?
她飞身扑过去,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一边用魂剑击退了那团云雾。
可落地的一瞬间,贺荆忽然抓着她的手,让她握在碧骨笛上,并带着她的手,用力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心被刺破的声音十分沉闷。
窦炤呼吸一窒,脱口而出:“阿荆!”
她的声音清脆明亮,一如往昔。
贺荆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看到了那时梳着双丫髻跟在自己身后跑的小仙子,笑起来两个小梨涡里能盛着酒让人一见便醉。
他忽然笑了起来。
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她这么叫自己了。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
贺荆笑着,动作却更大了一些,偏执而决绝,他用尽了力气,强压着窦炤将那把碧骨笛狠狠地刺进去,直到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该死!该死!”天道气坏了的声音在旁边狂怒而出,疯狂地朝着贺荆的身体里涌去。
可随着贺荆身体里的血一点点流尽,他的龙身若隐若现,直到褪尽,整个身体开始慢慢泛出玉色的白。
天道被窦炤阻着,冷酷无情的声音都惊恐了几分:“不行!”
窦炤看着贺荆,忽然想起来了。
贺荆仙君,天生神祗,乃是当初她与天道开辟天地创世之时的一块天地灵玉所化,精魄非同寻常,无形的天道可容于此而化做有形。
“你再多叫叫我。”贺荆的身体一点点僵化了,他的声音轻柔了几分,有几分与卫漱相似。
窦炤眼睛一眨,鼻子忽然酸了,眼睛也酸了,她咬紧了唇。
贺荆看着她,此刻脸上是有些愉悦的神色,在订婚契时,他真的以为她会高兴的,是他自以为是了。
后来……后来她的心里没有他。
不过还好,当初欠她的一条命,终究是能够还给她。
“不哭,我不疼,我是玉,不如你疼。”贺荆轻轻说道,他做不了什么,愚笨而自以为是,他知道,卫漱能让她高兴一些,他知道她心里有卫漱。
窦炤的手指蜷缩着,惨白一片,她看着贺荆一点一点失去气息,忽然心跳一窒,忽然真的觉得贺荆要死了:“阿荆!”
她的眼前忽然花了,“阿荆!谁让你总是自以为是!”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双眼已经变成了金色,她的手指微动,便似有一层金色光罩将两人都罩住了。
一阵浓郁的异香溢了出来。
那是属于窦炤的逆鳞异香。
“你……”
天道那道冷酷无情的声音一下突变,最忌他笑了出来,暗中窥伺的他以为龙女君用自己的逆鳞是要对付他,却没想到,她是将那枚逆鳞用到那贺荆身上。
那逆鳞,她竟是拿了给贺荆续命。
贺荆伸出僵硬的手,将逆鳞剥下来还给她:“没用的,我早该死了,苟延残喘罢了。”
窦炤浑身都在发抖,眼睛里却一直在落泪,她以为她不会哭的,她以为她不在意贺荆。
“婚契一会儿就会退了,别难过,等我死后,便与卫漱好好在一起,他……很好。”
贺荆想要擦一擦窦炤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僵硬了,成了一块白玉。
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看着窦炤笑了起来,“再叫我一次阿荆好不好?”
“阿荆!”
窦炤一下抱住了贺荆,他的笑容定格在了那一瞬,好像他永远都是九重天上最俊美出尘的贺荆仙君。
“不——!”
破碎的神玉如同一块碎冰,眨眼之间在窦炤面前化作烟沫,天道的声音随之炸开,窦炤正前方忽然炸开一道粉色的血雾,血雾弥漫之时,这里风云巨变。
窦炤右眼尾下的龙鳞暗纹瞬间消失,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却是额中心的一道金色印刻。
“龙女君!”
林姝儿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带着惊恐和着急。
窦炤抬起脸,发现她已经回到蓬莱东海的那座岛上,她的眼前模糊一片,一颗心像是被人揪住了摘掉了。
“女君,卫师祖忽然昏迷了,您,您快去看看!”
林姝儿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龙女君怎会是,怎会是这样悲绝,她忙说道。
师兄……
窦炤抹了两把眼泪,化作一道金光进了林家大殿,她谁也没管,直接冲了进去。
卫漱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他的脸有一点点变化,像是贺荆的模样,又像是他原本的样子。
窦炤坐在床沿口,将卫漱的衣领往下拉了一些,看到他的胸口处忽然出现了一道伤,可那伤疤的地方,有一块白玉染着血色附着在上面。
她张了张嘴,阿荆两个字要脱口而出,却是喊了一声:“师兄!”
卫漱昏迷着,没有反应。
窦炤哭着:“师兄!你醒醒!”
卫漱安静地沉睡着,没有醒来,窦炤哭着将自己的那片逆鳞附在他的心口处护着他。
鳞片与那块白玉融为一体,全部沉入了卫漱的身体里,他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师兄……”
卫漱的眼睫动了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窦炤抓紧了他的手,连呼吸都屏住了,“师兄?”
卫漱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墨色的眼睛,变淡了许多,像是琉璃色,又像是浅浅的浅金色,他的视线一下对上了窦炤的视线,然后眼睛一弯,如春风又似润月一样的笑容在他眼底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