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奴告主也不在少数,书生哽了哽,道:“我又没亲眼看见,如何敢说?”
杨岑又问:“既然如此,假设这位小官人碰着跟我一样的事,丫鬟是你家的,事是在你家里出的,你要如何能找出与自家无关的人证物证来说明清白?”
“......”
“公子既然也说不出,那为何也要我能说出呢?”杨岑笑得很欠揍。
旁边的书生不敢大声,却又不愿让人占了上风,只能小声道:“哼!牙尖嘴利之人!”
杨岑耳朵好的很,直接转过来,问他:“能说会道的人就一定是靠辩解逃脱罪罚的吗?家里富贵的人就一定是靠贿赂胜了官司的吗?每个人都有上上下下,要是照两位的理论,以后中举做了官,就再也不会遇到被人冤枉,伸张正义的时候了吗?”
他这话虽然简单,却好像几声锣鼓,敲得人心惊。
他右边那个书生沉默半天,忽然一礼道:“是我误了!”
杨岑倒不想这个刺儿头竟还算直爽,刚回了一礼,笑道:“哪里!哪里!”
就听他说:“你也不必回礼,我刚才那一礼,不是给你的,只是给你这一番话的。”
“......”这人,还真是不遗余力惹人讨厌啊。
杨岑把眼光转开,重落在一旁拍掌叫好的阿窈身上,心情重又好起来。
人潮散去,阿窈驻足在原地等他。
“怎么样,你家夫君我是不是长进了很多?”杨岑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仍然不能遮掩主人洋洋得意的心情。
“是是是,怎么能说长进,本来就很厉害是不是......”崔氏派来的人早已催了好几遍,阿窈急着拉他走:“娘在家里等着你呢,还不快跟了我来——家里药都已经快凉了。”
“为什么总是说药.....这个点我们不是要先吃饭吗?”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药罐子,药缸,药桶的杨岑有些不悦。
“好的,饭也快凉了,快些走吧。”
一行人拥着阿窈与杨岑上了马车,马车四角垂着的米珠穿成流苏轻轻摇动,渐渐都远了。
“呸!”有个站在光秃秃树枝下的男孩儿,对着车队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哥哥,咱们的柴火什么时候能卖完呀?”
天快进了数九,沿路行人都披上了全部家当,这对兄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小小的个子上背着一垛柴火,摇摇晃晃走不稳。
哥哥不答,只是死死盯着那行车,一直到折了一个弯,最后一个护卫消失在街角,才收回眼光:“你记着,咱们家落到现在这个光景,全赖这个杨家!”
小丫头懵懵懂懂点点头,不大明白,却也不敢问。
从关外的风卷着极北之地的冰冷呼啸而来,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候到了。
“这事总算过去了。”
杨大老爷自己在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拉不下脸到顺天府衙前同人挤着一起看,好在崔氏一早就遣了好几拨人来一回回报告,因此也不用杨岑和阿窈告诉,家里诸位就已经知道堂上的事了。
“老爷是没看见,咱们家大爷在公堂上,说得连府尹大人都愣住了。小的在下面听的清楚,都说原来咱们大爷是这样知礼知义的人!”松子把话说的天花乱坠,连杨岑都有点不大好意思。
“这孽子自己惹出的事,合该自己去平,还要人去夸他不成!”杨大老爷摸摸胡须,心里舒爽,面上冷哼。
“好了!这事和阿岑什么相干?你做老子的,不说替儿子出头,反倒来骂他!”崔氏就像护犊子一样,跟着杨大老爷对呛,把他呛得没脾气。
“来,我的儿,吃块玉带糕,”崔氏转而和颜悦色,给杨岑夹了一筷子。
“娘,那个婆子找到了没有?”阿窈在旁边问。
“没呢!”崔氏停下筷子,想想就发了愁:“追到了她老家,听说这一家子,根本就没回来过!”
她一面说,一面担忧起来:“若是主犯找不到,这案子该不会有什么反复罢?”
杨大老爷摇头:“这倒不会,梅绿既然承认了,公堂重口供,府尹那虽不会明面偏着咱家,到底也不会故意得罪,这事便这么过了。”
“这事....真是这婆子....”崔氏犹豫又犹豫,才吞吞吐吐说了几个字。
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这事断不会只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有关,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对杨府下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或者说,又是谁呢?
“会不会是......”崔氏不敢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上面。
天底下,连长公主府和他们府里都查不出来的,寥寥无几,其中最大的一个,就坐在金銮殿里。
“不会。咱家还没有这样的能耐,也没这个必要,若要下手,直接出手就好。”杨大老爷难得精明一回。
杨岑和阿窈也都点头。
不是他们对当今的皇上有着多么强烈的自信,只是还能掂得清自己现在几斤几两,既没权也没钱,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这个夏婆子再说。跟梅绿有亲的人,挑挑拣拣,太近也不能用了。没牵连的,就免了身价银子,放出府去,也算是主仆一场,仁至义尽了。”崔氏看不出外面的动静,咬牙决定要把自己眼下的给肃清。
便是早有准备,阿窈心里仍然一咯噔:疏雨,怕是留不住了。
自从事发,疏雨偷偷哭过许多回,却从没在阿窈面前掉一回眼泪,只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家,再藏得住事又怎样,行动里的惶惑是忍不住的。
阿窈和杨岑回房里,疏雨仍是第一个出去接的,平时不大梳妆的她脸上少有地补了几层妆粉,还是压不下微肿的眼圈。
“奶奶和大爷....回来了?”她努力想要笑得自然一些,只是喉咙干涩得顿了一顿,才磨出一句话来。
“回来了,”阿窈朝她笑着点头,杨岑早就识相地避了出去:“姐姐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疏雨的手是半湿的,一路让阿窈拉着走,心止不住往下沉。
主人虽然刚刚回来,但疏雨掐着点把灯都点了,到处擦得光亮,熏笼上暖气腾腾的,暖炉里燃着炭火,壶里的茶也冒着热气。
阿要按着疏雨做下,给她倒一杯茶,还没开口,疏雨就嚯得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奶奶.....”疏雨头一次哭起来:“太太...要怎么......”
“你别慌,”阿窈吓一跳,忙扶了她起来:“太太说了,你们家素日是最忠心的,样样妥帖,虽不好继续留在府里使唤,但会补贴些银子,放你们自由身。”
起起落落反差太大,疏雨一时怔怔得反应不过来,阿窈继续柔声细语安慰她:“我这里还备了些东西,只给姐姐一个人的,做嫁妆也好,自己用也好,也好做个傍身使用。”
疏雨低头看了看,阿窈塞给她的是一个纹的玄色绸包袱,并不起眼,打开后里面却金灿灿银晃晃的,都是些赤金的足银的笨重首饰。
“这些做不得首饰,拿出去戴又扎眼又沉手,但是卖是最好卖的。给你的首饰包在这里头呢,都是成对的,花样也新巧,也不惹人眼,还能出去戴一戴。”
疏雨看了半晌,也顾不得什么敬不敬的,返身抱住阿窈,眼泪像断了线的泪珠子:“奶奶.....早知道...我只后悔....就该早打发了这个小蹄子出去.....我没脸见奶奶.....”
“不怪你,”阿窈听出了疏雨的怨悔:“别说是姨表姐妹,就是亲姐妹,哪有看她一辈子的呢?你不是已经托人给她看亲了吗?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以后出去,就是良民,嫁人也好.....”阿窈想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好歹....得过得好一些....”
自从她嫁进杨府,疏雨处处为她着想,原以为至少还会相聚几年,却不道离别就在眼前。
第124章 预兆
“好了, 走了疏雨,不是还有秀禾吗?”
杨岑见疏雨走了这两天,阿窈总是郁郁寡欢的, 便起劲逗她:“再不济, 还有我这个皮糙肉厚的相公,会耍枪,会使剑,英姿飒爽, 光明磊落, 还从不瞒你。”
杨岑在阿窈面前比了一个起势,耍了两招, 自己就先叹了口气:“这软绵绵的力气,不知道几回能过去。没甚力气,谈什么拿刀拿枪, 连谢小子一招都躲不过去。”
阿窈听他说话, 无端心慌,她转了目光,开了半扇窗户, 院子里树已经尽数落了叶子,只有横斜疏密的枝桠像一副画,滚滚正在它的窝里悠然自得吃着竹子,显见再冷的天都没影响到它的食欲。
阿窈忽然抿嘴一笑道:“从不瞒我?你说的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杨岑昂首挺胸, 气壮山河。
“那我箱子里头的小匣子....去了哪里?”
杨岑一慌:“什么匣子....我...我没见过!”
“你可想好了?”阿窈轻轻一哼, 话语里藏着威胁:“疏雨和松子可都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俩明明发誓赌咒说谁也不告诉的!”杨岑炸毛的样子跟滚滚像极了:“你那个匣子....你自己不是不好意思送吗?每次看见都叹气,我帮你处置了它还断了小白脸的念想, 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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